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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车轮的旋律(2 / 2)




水川恳求着我。但我充耳不闻,继续弯手指。五根手指一下子都数完了。



“好,最终结果是所有人都去死。爸爸太没用了,连一个人都没救下来。本来他有拯救一个人的权利,他却拖拖拉拉把它浪费了。”



我故意用朗读的声调煽动他。做到这一步,他应该就会下定决心,选择我希望他选的那一个。



“……良香……”



“嗯?”



我听见一道绞尽力气发出的,像残渣一样的微弱声音。



但是刚刚水川确实说了一个人名。他做了选择。



我得意地笑了。



“良香?那是你大女儿的名字吧?很好,很好。换句话说小女儿就不需要了对吧?”



他的选择正符合我的预想和期待。



水川的表情和肩膀扭曲了。在自己做出的选择和残酷现实的冲击下,他的心就要崩溃了。



这个痛苦的决定,一定是经过了深思熟虑。就算小女儿幸存下来,一个孤儿要如何活下去也是个大问题;再加上大女儿怀有身孕,才让他做了这个判断。



但无论如何,他舍弃了自己的小女儿,这就是事实。



这个世界上结果就是一切。正如无论我如何挣扎,也不可能颠覆她的死亡。



即使再讲究过程,也只是因为过程是得出满意结果的必要步骤。



我稍微向后挪动车轮。小女孩估计根本什么都没听见,于是我抓起她,将现实塞到她眼前。



“你已经被你父亲抛弃了。没错,你就是个没人要的孩子。”



小女儿终究是个小孩,只会哇哇大哭,没给出任何有趣的反应。她根本不打算理解现状,一心只希望早点结束,能早点摆脱身体的疼痛。放心吧,很快就结束了。



不过这一招对父亲似乎很有效果,他的眼泪簌簌滴下。紧咬着嘴唇,拼命地忍耐着。也许是出于悔恨自责的念头,他圆睁的双眼布满血丝,样子十分可怕。



看了他那副恰似一只即将被踩扁的青蛙的表情,我从心底明白了,啊,这就是我想看的。心灵被整个包裹在安详之中,我的复仇总算是开始了。此刻的心情正可谓无比畅快,不知不觉间,我发现自己已经满脸笑容。



“对你爸爸来说,你根本无足轻重。死了也好,被当作牺牲品也不痛不痒。他担心的始终是第一个出生的孩子,第二个只是随便养着玩而已。你们之间的优先顺序,完全是由出生顺序决定的,啊——啦——啦。啊——啦——啦。”



一边平稳地笑着,一边挥动小刀。



刺中的手感一直传到手掌的骨髓深处。小刀刺入了小女儿的鼻子。



“哎呀,稍微偏上了一点。”



小女儿惨叫着在地上打滚,所以我剜动小刀,将它从鼻子里扯了出来。挖去鼻子后,脸部的凹凸轮廓就少了一块。因为还没发育完全,她的鼻子原本比较低矮,但失去少数的参照物之后,脸部一下子就变得平坦了。从鼻子的伤口处流出的大量血液进入嘴巴,于是她连哭声都发不出来了。



由于呼吸困难,痛楚变得更剧烈了。



我扯着前额的头发,让水川好好看清楚小女儿的脸,他的脸色顿时完全苍白了。



住、住手。住手!这是、这是、怎么回事。求、求你放、放过。



水川的眼和嘴不停开合,做出就像在把空气吐出来似得古怪动作。



“这可是你自己的决定,怎么能怨我呢。”



我接着把手指插进小女儿的右眼,将眼珠子挖了出来。从她鼻子和嘴巴里,无数怪异的吐泻物冒出来,把地板弄脏了。她已经无法发出言语,但极度剧烈的痛楚,甚至不允许她失去意识。看来人类的生理结构非常便于让别人复仇。



一方面坚固的恰到好处,另外身上还长了很多器官。



“笑吧!”



我挖着小女儿的左眼,同时向水川下令。



“你就给我一边看着女儿平坦的脸一边大笑吧。这样一来我还能饶她一命。”



水川的脸色又变了。这家伙真是让人应接不暇,眼睛都有点累了。



“眼睛已经挖了,鼻子也没了。即使如此,如果你还想让你女儿活命的话,就给我笑。”



就算真的活下来,这孩子的余生也必将无比悲惨。被卷入这种事件当中,下个月不可能上小学了,甚至朝夕相处的家人也惨死于眼前。



没有眼睛也没有鼻子,就这样长大成人,她的人生将被扭曲成什么样子?



我不知道水川有没有想到这些。但是,他抬起了头。



为了救女儿的性命,他努力挤出空虚的笑声。但发出的是哦、哦、哦的古怪声音,与笑声相去甚远。渗出大量眼泪的眼睛挤成怪异的姿态,嘴角处像是痉挛似的,重复着小幅的震颤。他用力想把嘴角吊起来,但是脸颊的动作和嘴角背道而驰。



他抬起头,隆起的喉结微微震动,像是忍耐着寒冷。



“嘻,嘻,嘻……”



“啊,哈,哈,哈,哈。”



我模仿他的语调,发出没有顿挫的大笑声。



他的笑声让我满足不已,但实在太吵了,于是我把刀刺入女儿的喉咙,让他闭上嘴。



人类这种生物,真是脆弱得恰到好处。



女儿的死让水川浑身僵硬,刺耳的笑声也停了下来。房间里陷入一片死寂。



夜晚还是静寂比较好,这样才能用肌肤去感受夜晚的韵味。



“为什、么……”



“我肯定是在骗你啊,蠢货。搞清楚自己的立场吧。”



为什么你会愚蠢地相信我会放过你的家人?



你的脑袋怎么长的啊?里面难道长满花田吗?



“你也是,你的妻子也是,不知道人类在将死之际,究竟在想些什么呢?”



一般情况下,知道自己就要死了,第一想法就是“我不想死”吧;当然人必有一死,准确来说应该是“我‘还’不想死”。不过这不适用于小女儿的情况。还没来得及想到这些,她的大脑就已被疼痛占据了。



“在我快死那一刻,我一心渴望着光明。”



我恐惧于生命即将消失,一心只希望自己得救。那一刻,她的存在完全被我抛诸脑后。



这是无可动摇的背叛,让我日后无数次地陷入苦涩与悔恨之中。



但也正是这份意志,驱使我在崩塌的墙壁背后找到了光明,活了下来。这是命运。既然她死去的不幸命运是由你们决定的——



我就要将自己的命运定为活下去。没有人能颠覆这一决定。



我回到水川的面前。也许是精神已经崩溃的缘故,他的表情定格在了那副想笑却笑不出来的丑态上。再继续下去也已无益。



“再见啦。”



终于到了动手让他断气这一步。我架起小刀,用右脚踢轮椅,向水川身上扑去,顺势送出小刀,撕裂了他的喉咙。



耳朵捕捉到了“呜嘎”一声,像兽类的悲鸣。是血液从水川的嘴和喉咙空洞中喷出时发出的声音。鲜血喷溅到右肩上,黏糊糊的湿润触感令人不快。



不过,我的身体和水川直接接触,让我能以触觉直接地捕捉到他的心跳在不断弱下去。但还不够靠近。手在水川胸口胡乱摸索着,然后紧紧握住。像是吸收了他的心跳,我的心跳越来越雀跃。



水川浑浊的眼睛转向了大女儿的方向。你已经不管死去的小女儿了吗?对妻子丝毫不关心吗?难道你只关心活着的人吗?



我不禁怒火中烧。像你这种对死人不以为意的人,有什么资格杀人呢?



经过让肉体仿佛融合在一起的漫长时间之后,水川完全没了动静。死了。是被我杀了。花费了一年又半年多的时间,终于。



终于,杀了一个人。



成就感让我不知不觉双眼含泪,差点就心满意足了。



“不,不行不行不行。”



我以染血的手指擦去泪滴,否定这份感情。要感极而泣还嫌太早。



距离我的目标,还有三个人。



我右手按着水川撑起身体,肘部搭在沙发上,将姿势转变为在地板上坐着;接着将轮椅拉到面前,一边闻着倒人胃口的血腥臭味,一边重新在轮椅上坐好。瞥了一眼水川的尸体后,转而回头看向大女儿。



家人就在自己身边被屠杀殆尽,对此她一无所知,依旧昏迷着。



这个女人既是水川家的大女儿,同时也是下一个目标土方家的儿媳,是绝不能放过的目标。但现在还不能下手。在她诞下婴儿之前,必须留她一命。



“我向你父亲答应放过一个人。换句话说,我会放过你腹中胎儿,而你则注定要死。绝不能反过来。”



虽然她听不见,姑且还是把今后的计划通知给她。在处理尸体前,我先把大女儿拖到玄关,撇到她母亲的尸体旁边;我没有折返回室内,而是先离开屋子,好冷却一下滚烫的肌肤,呼吸夜晚的冰凉空气。



我出到水川家的庭院,向室外移动,寒冷的空气渐渐充满了肺部。仿佛穿透身体的一根冰冷的线,让肉体吱呀作响。这温度和触感无疑属于夜晚,但其外观却比白昼更加明亮清晰。相互矛盾的两者,反而让脑袋更加发热。



违和的情景激发了我的不快,维持了我的愤怒,就像一套自动运行的机制。



这套机制将尽职尽责地工作,直到我生命最后一刻。



身处一片静寂、连虫鸣声都消失不见的孤独之中,我仰望夜空。澄澈的蓝天中有星星在闪烁。当星星消失不见时,就预示着早晨降临在了我身上。天空是带给我日夜分隔的概念的宝贵存在。虽然阴天时就没办法了。



与我的呼气颜色相同的云朵,在风的吹拂下渐渐消散。凝望着这幅景象,我无缘无故地有些悲伤。抚摸车轮的金属框,寒冷的金属触感仿佛要粘住我的手指。身上沐浴的鲜血也已冷却,逐渐失去了粘性。



生命在干涸。



我背负着罪。对她见死不救的大罪。这罪孽无法割舍,也无法偿还。它只是变成了前方的道标,永远地指引着我应走的道路。



为了让干涸殆尽的生命,能得到暂时的润泽。



“我回来了。”



完成所有收尾处理回到住处时,星星从天空中消失了,似乎已经天亮。不过无论月光和晨光,都能将我鲜明地照亮。



失去她之后,世界反而充满了光明,真是讽刺。



先不说这个,赤佐老太婆就在工房里,于是我打了个招呼。老人家果然起得早。她吸着烟抬起头,眯起眼睛:



“亏你能用这幅样子回来啊。”



“啊?哦。”



我顺着她的视线检查身体左侧,上面沾满了血。右侧已经擦拭干净了,可完全忘了左边。我的左半身没有知觉,因此如此大量的血喷在身上也浑然不觉。本应起提示作用的不适感也没有出现。



“警察究竟在干什么呢。”



“就是就是。”



我随便地答话,推动轮椅移到墙边。我并没有靠到墙上,但只要呆在墙边,就会感觉冷静下来。很久以前,我曾经和她(注3)聊过这个话题。



(译注3:和后文不同,这里的“她”并不是指代老太婆。翻译水平有限,不知如何表达,见谅)



“……看你一脸疲惫的样子啊。”



“闹过头了。”



也有一部分是因为哭累了。我别开脸,不想让老太婆看到被滂沱泪雨洗刷过的双眼。所以,我也不知道对方此时是什么表情。



“满足了吗?”



“怎么会呢。还有三个人呢。”



久违地沉浸在舒适的疲劳感之中,我左右摇头。



一想到还有三人,就不由自主的欣喜,心情如脱缰野马般狂奔。万一这一次就是最后,我真不知道要如何是好。



“看来你就是那种人……生来就是要去复仇那种。”



“什么鬼东西?”



“你的脸看起来就是那样,坛宅也。”



我哼了一下鼻子。她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怎么会有人一生下来就去憎恨他人呢?



不过,有些生命倒是生来就遭人憎恨。



“常听说复仇只会带来空虚,你感觉呢?”



老太婆一边吞云吐雾一边问我。我转过头盯着她:



“为什么?”



“谁知道,我又不曾复仇过,怎么懂这些东西。”



我倒是复仇了,不过也完全搞不懂。



复仇是如此令人兴奋,怎么可能会觉得空虚……啊,是这个意思。就是说一旦完成复仇,就不能再去复仇了。这也是一种空虚。能推动我前进的目标,除了复仇之外就再无其他了。



我已无法想象不去复仇的自己了。



我的未来,我的命运,已经被决定好了。



想着想着,突然觉得自己的呼吸里弥漫着血腥臭味。



“也许是因为就算杀了对方,失去的东西也不会再回来……所以才这么说。”



老太婆随意地发表自己的见解。手中的烟还没抽到一半,她就把它掐灭了,大概这是她的习惯。还有好几只半截的香烟像一座座墓碑插在烟灰缸里,烟雾弥漫。



“废话,还用你说。”



这是理所当然的。我不曾向他们讨要失去的东西,也不打算这么做。



所谓复仇,是为了回到原点而前进。



它是要从负数回到零所必须的行为,那是一条对生存无益的远路,但它同时也是一条崭新的道路。如果放弃复仇,就等于置这条路于不顾,选择原地踏步度过一生。我并不是说前进总是正确的,但是。



一成不变的景象,徒劳地原地迈步的双脚。回头看去,映入眼中的总是业已丧失的世界。



缺乏忍耐力的我,实在无法忍受这一切。



“想到有你这种家伙在,我就担心羽澄的将来啊。”



“啊?”



“我已经时日无多啰。要说还有什么挂心的,也就是孙女的将来而已。”



她突然一改平常语气,显出苍老的样子。我以为是在模仿老太婆的语气,不禁喷饭:



“顶着一张能活到一百二十岁的脸,说什么呢。”



我调侃起她那张妖怪般的脸,但老太婆却少见地带着一丝寂寞。



我微微有些吃惊,把话咽了下去。



“我去医院也并不是为了好玩啊。嘛,不过多亏去了医院,我找到了你。”



“……老太婆。”



“就是那方面的事。”



赤佐老太婆露出安稳的笑容。若说是将死之人,她的表情缺乏怨气。



她的生命并非被死亡夺去,而是走在以死亡为目的地的路上。



我不禁想听她说出真心话。但是,等等。



“喂,等等,我和你第一次见面不是在医院,而是在复健中心吧?”



“咿、嘻、嘻。”



她笑着把对她不利的疑问点糊弄过去。



她像只猴子一样挠着脑袋,把积起的少量烟灰扫去。



虽然看不出她现在几岁,不过她的笑容像是还有二十年的保质期。



“如果我有万一,这个地方就让给你,请你做羽澄的监护人吧,仅此而已。”



“你开玩笑吧?我是什么样的人,你最清楚不过了。”



老太婆架上老花镜,伸长脖子做出仔细端详我的样子。



“你像个有分寸的人,至少不会见到人就杀。”



“因为我并不是杀人犯。”



我摇头否定。老太婆一副认为我信口雌黄的表情,但我又摇了一次头。我确实杀了人,但不能用“杀人犯”这个词来简单地概括、浓缩。



就算异常如我,也拥有知性,并以此自矜自持。



我一向选择能高效地进行复仇的方法,只是偶尔会变成需要杀人的结果罢了。



“我……”



怎么可能只因杀了个人,就觉得心满意足、人生无憾了呢。



之后羽澄起床后,就开始吃早饭。羽澄似乎是寄住在奶奶家,我没见过她回到父母居住的老家。因为她坐着轮椅,就环境来讲这间屋子住起来更舒适。除了脚以外,羽澄是个普通的女孩子,有时还能目击她单脚跳着进行短距离移动。



赤佐老太婆现在着手制作的似乎是羽澄的义足。



“…………………………………………”



认识羽澄已经过了一年,我还没和她说过话。只有一次可能是她疏忽大意,让我撞见她在唱歌的场面。听到她符合年纪的尖锐嗓音。



不过一发现我在,她就立即逃走了。最近这种事情的频率稍微降低,有时还让我觉得她也开始习惯了。当然对我来讲都无关紧要。



只有一件让我惊讶的事,她来吃饭时穿着初中的制服。



说实话,我原以为她还是小学生。



正如我所期望,早餐菜色里有荤菜。我把看着既像鸡肉又像猪肉的肉类放在后头,先把蔬菜解决掉。看着我不加咀嚼将蔬菜咽下肚,老太婆拿我开玩笑:



“哦?看来你小子很喜欢吃蔬菜啊。”



“……喜欢的东西,我总是会放到最后吃。”



一边说着,眼角又渗出泪水。之前已经流了那么多,没想到还没有流干。



这些泪水,应该并非发自喜悦。



我上下动着下巴,咀嚼嘴里的肉。同时眼皮也上下眨动,将剩下的眼泪挤出眼眶。



看着这样的我,老太婆和羽澄是怎么想的呢?



她们没有出言嘲弄,默默地望着我难看的哭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