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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离故乡(1 / 2)







梅特拉在河岸的小路上跑着,贺尔斯登门周边的景象映在他那焦急转动的眼睛上。面对贺尔斯登门右前方的道路还没有铺上石板,白色的霜覆盖在泥地上,形成一层洁白而坚硬的表层。如果傍晚以前都没有出太阳,霜大概也不会融掉吧。



“喂,梅特拉,你这个废物!”



一阵粗吼响起,梅特拉停下了脚步。巨大的马格鲁斯从一座阴森森的废屋后面出现,那栋废屋原属三年前一个破产之后行踪不明的商船船东。



“和艾力克分别很令你依依不舍吧?带我到他那边去!”



马格鲁斯充满了自信,他那巨大的身躯满是健壮的肌肉,多余的脂肪大概只有梅特拉的一根小指头那么多吧!



“啊,珊娜那娘们在古斯曼先生的吩咐下带餐点给那小子吃了,可能是他人生的最后一餐吧?真是可怜。”



听到梅特拉那像是献媚又像是故作熟练的说话方式,马格鲁斯问他:



“你这家伙,难道你以为你跟我是地位相等的同伴吗?”



“啊?不是,我——”



“别得意忘形,你只是一个因为艾力克的仁慈而自以为了不起的废物。如果你以为因此可以跟我平起平坐的话,那可就笑死人了。快闭上你的嘴巴带我去!”



梅特拉低垂着眼睛。由于他看起来非常畏缩,因此马格鲁斯并没有注意到他的眼睛中泛起近似仇恨的光芒。马格鲁斯对身为船员的自己,无论是体力或是臂力都有绝对的自信,因此从来不在乎是否与人结怨。



马格鲁斯将一根又长又粗的棍棒抗在他那异常健壮的肩膀上,再将另一根棍子丢给梅特拉,朝着行刑的地点走去——对马格鲁斯而言,和艾力克交锋不是决斗,也不是打架,纯粹只是一种“行刑”。



“在那边。”



梅特拉低声说道。这句话是多余的,因为艾力克正靠在仓库的墙上,专心的和珊娜聊天。他的脚边放着一个几乎空了的篮子,黑猫正把脸凑到篮子里面。



刹那间黑猫感觉到了有人接近,抬起头来将视线转向马格鲁斯他们的方向。



“嗯,怎么了,小白?”



小白发出了警告声,比艾力克的声音更大。



艾力克迅即一个转身,转身的同时并且弯下腰将头放低,马格鲁斯挥过来的棍棒发出呼呼的吼声,划破了冬天的空气。



“艾力克!”



珊娜发出尖叫声。艾力克叫了一声“快逃”,话音未落,就看到被撞飞开来,狠狠倒在地上的梅特拉。机灵的珊娜拔腿就跑,围裙在风中翻飞。梅特拉想爬起来,却又跌了一跤。



确认珊娜安全了以后,现在艾力克只要专心对抗马格鲁斯就够了。



马格鲁斯的棍棒再度响起呼啸。要是直接吃上一记重击,只怕头盖骨就要整个破裂了。艾力克顺势往后一跳,脚边似乎撞到了霜柱;他再往后一跳,拉开了与马格鲁斯之间的距离。



接着艾力克突然转身,一脚将霜柱踢散,朝着梅特拉跑过去。他左手推开一脸畏缩的梅特拉,右手抢过棍棒,回头一看,突袭的马格鲁斯的巨大身躯就近在眼前。



“抱歉了,梅特拉!”



艾力克将不断挣扎着的梅特拉朝着马格鲁斯推过去,抓住棍棒跳开来。



马格鲁斯带着愤怒的表情一把推开梅特斯,两人拉开了六步左右的距离对峙着。艾力克虽然不算瘦小,但是和马格鲁斯一比,就像站在大熊面前的狐狸一样——但是童话中的大熊却败给了狐狸,为什么?因为情绪化的熊行事粗暴,因为熊打一开始就轻视狐狸。



“你的狗屎运早就用光了,要是你想靠着剩下的霉运来打赢我,那可就大错特错了!”



“马格鲁斯,你话可真多啊!”艾力克呛声,“那倒是也情有可原,因为等你上了绞刑台,头上就会被套上黑袋子,到时就什么都没得说了。想说话就趁现在吧!不如站到神父面前,把所有的罪状都说出来吧!”



马格鲁斯不发一语的往前走了一步,艾力克顺势往后退了一步。他盯着马格鲁斯,采取了一个很奇怪的姿势——他将还没喝完的俾斯麦啤酒壶提早左手上,握住壶颈处的绳子。



马格鲁斯根本不在意这种小事,他要以压垮对方般的魄力往前逼近。



“你以为你打得过我吗?你曾经赢过我吗?你永远也打不赢我,直到你死!”



马格鲁斯的声音中充满了自信和力量,是过去的经验让他有这样的架势。艾力克承认马格鲁斯说的没错,他曾经和马格鲁斯打过四、五次,但是从来没有赢过;但是最早他只有挨打的份,后来已经渐渐的可以反击,现在应该有四成的赢面。



“马格鲁斯,其实你根本就没有自信。你一直害怕哪一天会输给我,所以在船上绑住我时,还需要布鲁诺甚至梅特拉联手帮忙,那就是因为你不敢保证一对一可以打赢我!”



这话其实非常没有说服力,连艾力克都不相信自己所说的话。可是他不需要说服自己,只要让马格鲁斯的自尊受到伤害,失去一点冷静就达到目的了。



“胡说八道也要适可而止!”



马格鲁斯咆哮着,同时袭击了过来,那股惊人之势像是一块往前冲的岩石,或者说是一团巨大的暴风。



——艾力克逃了。他扛着棍棒在崎岖的路上跑着,脚程比马格鲁斯快,马格鲁斯只能追在后面。艾力克朝着没有人烟的方向跑去,马格鲁斯穷追不舍,嘴角浮起冷笑:艾力克这家伙吓得失去了理智,竟然自己断了后路,笨蛋!



然后艾力克放慢了速度,让马格鲁斯追了上来。他的背抵着仓库的石墙,让马格鲁斯挥舞棍棒的那一瞬间地下身去,棍棒不偏不倚的击在石墙上。



马格鲁斯发出了咆哮。如果橡木棒因此断成两截最好,可惜棍棒并没有断裂,不过在石墙上所产生的反作用却也直接反弹到马格鲁斯的手上。



棍棒发出干涩的声音掉落在地上,马格鲁斯手臂被震麻,连甩了两三次,他一定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艾力克立刻伸长脚,企图将棍棒踢得远远的,马格鲁斯随即用他粗壮的脚踩住棍棒,阻断了艾力克的动作。



现在可不是手下留情的时候。艾力克手腕一翻,将从梅特拉手中抢来的棍棒用力的打上马格鲁斯的嘴角,一个让人背脊发麻的声音响起,两三颗门牙断裂飞散,血水飞溅而出。



先前踢开棍棒的动作原来只是个圈套。其实马格鲁斯大可以任艾力克踢走棍棒,他只要用左手抓住艾力克身体的任何一个部分就够了;然而马格鲁斯被艾力克的假动作骗过,为了阻扰艾力克,把注意力全部放在脚边了。



受了伤的马格鲁斯从齿缝间进出像是笛子坏掉的“咻咻”声,拳头毫无章法的乱挥。他的拳头只是刚刚掠过艾力克的下巴,但光是这样艾力克就已经觉得全身发麻。于是他再往后跳开一步,掂起脚后跟——要是被那只毛茸茸的大手抓住一切就完了,自己在获胜之前骨头就会碎裂,脸也会被打烂。



艾力克挥舞棍棒,使出第二次攻击,但是马格鲁斯举起粗壮的左手臂承受了这一击,推开棍棒之后一步往前,一把抓住艾力克的衣领。他用力的将艾力克拉过来,左手臂猛击他的右侧头部,然后抱住他的头用力的往上拎起。







艾力克奋力的挣扎着。马格鲁斯那强而有力的巨大手掌勒住他的脖子,每一瞬的力道都不断的加强,眼看着就要将艾力克无谓的抵抗连同颈骨一块儿捏碎,将他送往比冬天的南德更黑暗的死亡国度去。



艾力克仍然不断挣扎,马格鲁斯露出满脸嘲笑——他又误解了艾力克挣扎的用意,单纯以为只是为了逃命。艾力克刻意让他误解,他下一刻一把抓住先前没喝的啤酒壶,手腕一翻,将里面的液体往马格鲁斯的脸上一泼。



俾斯麦的烈性啤酒大量的灌进马格鲁斯的眼睛里,他的眼球想必被灼伤了,而他那痛苦和愤怒的叫声瞬间划破了空气。



艾力克立刻逃离了那钢铁一般勒在自己脖子上的手臂,从下往上挥舞着棍棒。他奋力的往马格鲁斯的左小腿上一挥,然后挥击第二次,紧接着又是一记。



让这个巨汉无法动弹是艾力克唯一的胜算,否则即使让他的手受伤,也造成不了巨大的损害。支撑那巨大身躯的双脚才是艾力克的攻击目标。他知道除此之外自己连一点获胜的可能都没有——他从离开霍琪婆婆的家之后就在思考这个对策了。



在艾力克第四次痛击的同时,一个让人起鸡皮疙瘩的声音响起——马格鲁斯巨大的身躯倒在石板上,左脚脚骨裂开了。尽管如此,马格鲁斯仍然挥舞着他强壮的右手。艾力克避开攻击,这一次往对方的后脑勺奋力一击,再痛打他的右手手指,马格鲁斯现在终于不得不放下自尊,向自己的同伴求援了。



“梅特拉,你在干什么!”



这等于是这个肌肉男败战的宣告,他在一对一的决战中无法取得胜利而求助于同伴,而且是向他一直悔蔑、轻视、嘲笑的梅特拉求救。



梅特拉的脸孔奇异的扭曲了。他非常乐于见到马格鲁斯的惨败,脸上的肌肉仿佛用力叫着活该;但是对于艾力克的获胜,他同时又担心自己会成为箭靶,因此只好僵在那里。艾力克立刻发出声音阻止他的动作。



“梅特拉,马格鲁斯这样的同伴对你有什么好处!”



梅特拉仍然在犹豫。他无法判断是站在艾力克这一边有利,还是帮助马格鲁斯才能活得比较久。他只是一直摇摆不定,迟迟无法下定决心。



梅特拉当天晚上砍断艾力克的绳子时,已经耗尽了他这辈子所有的决断能力了——起码艾力克是这样想的。他现在没空跟梅特拉犹豫不决的个性周旋,那家伙只是一个观众。



当艾力克正要回头时,听到一阵杂杳的人声和脚步声急速接近,来人有好几个。



“杀了这家伙!”



马格鲁斯用左手捂着脸,右手指着艾力克。他那沾着血迹的粗壮手指本来应该指向艾力克的,但是因为手指的主人看不见眼前,因此指向了梅特拉。



“不、不是我!是他!是他!”



梅特拉异常狼狈,赶紧指着艾力克。



艾力克短促的笑了一声。他只能笑,因为他知道现在对梅特拉不能有任何期待了。



六个男人手里拿着棍棒企图将艾力克包围住,看起来十分凶狠,但或许只是在威吓对手吧?



“要打爆他的头吗?”



“扭断他的脖子吧!”



“想打碎他的脸吗?”



或许是已经习惯使用暴力了吧,几个人合唱似的异口同声说道,朝着艾力克逼近。



梅特拉赶紧退到仓库的墙边,不想被卷进另一场新的争斗当中;可是倒在地上的马格鲁斯胡乱的伸出手抓住了梅特拉的脚踝,于是梅特拉一边发出厌恶的叫声,一边无可选择的开始拖着巨大的男人滑行。



一对六是没有任何胜算的,艾力克刻不容缓的一个翻身,这一次是真的想逃了。六个无赖汉发出嘲笑声,追着艾力克。



追没几步,跑在前面、棍棒挥向艾力克背部的男人却突然发出奇怪的叫声向后仰倒。一时间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的脸上溅着鲜血,人滚倒在地。



“唉……看来我还是没办法纯粹只做个观众。”



艾力克的上方传来一个声音,他愣愣的看着落在地上的东西。那是一枚刽子手专属的大型银徽,上面刻有琉伯克的市名和身为城市象征的双头鹰,边缘则有画有绞刑台绳子的图案。



然而徽章的所有者看起来却不像刽子手。这个从仓库屋顶上将徽章射向无赖脸上的男人,以优美而熟练的动作一跃而下。他是一个穿着黑衣,拿着又长又大的剑的高大男人。艾力克当然不知道他是在霍琪婆婆家喝过啤酒的男人。



“纪念章还我吧!那是我唯一值钱的东西。”



“你是……”艾力克嗫喘着问道。



“来了!”



男人猛然提醒艾力克。艾力克的左侧空气一阵波动,他出于反射挪开了身体,挥下来的棍棒划破空气,但是力道并不如马格鲁斯的一击。黑衣男子大笑,连同剑鞘挥舞着剑,猛烈的打在那个突袭的无赖汉手腕上,无赖汉在挥下棍棒的那一瞬间显得狼狈无比。



无赖汉放掉了手上的棍棒,抱住手腕发出痛苦的叫声滚倒在地。剑很重,剑鞘又是铁铸的,这么一击,只怕他的手腕骨已经裂开了吧!



其他人见状露出畏缩的表情,但是当中一个却叫起来:



“你是个骑士对不对?骑士想进汉堡或者这个城市都需要当局的许可才行,你不知道吗?我要去找人来哦!”



“我知道,琉伯克是获得神圣罗马皇帝批准的汉萨自由都市。”



“你明知道还……”



“聚众挑衅的是你们吧?但是很不巧,我可不觉得你们算什么麻烦。”骑士笑着,重新握好剑,“哪,你们谁先来啊?如果你们一拥而上的话,我大概没那么大能耐一个个摆平,不过打头阵的我一定不会手下留情。”



无赖汉闻言又退缩起来。



“你、你是什么人?”



“啊,终于提出这个问题了啊?我现在使用的名字叫吉塔·冯·诺鲁特。如果你们还能活下去,下一次我可能会用别的名字跟你们在不同的地方碰面。”



自称吉塔的骑士宛如电光一般拔出了剑,一个无赖汉丢下棍棒,不如从哪里拿来一把宽刃的剑挥舞了过来,骑士灵巧的砍了过去。



猛烈撞击在一起的剑身迸出火花,发出巨大的响声。



骑士吉塔将敌人的斩击往左方挡开,抬起左脚往对方的股间一踢。无赖汉发出痛叫声,两眼大睁倒在石板上。



吉塔看也不看他,大大的跨开左脚摆好姿势,另一个猛然挥出棍棒的敌人失去准头,由于使力过大而身体一个失衡,整个人往前趴倒。吉塔沉重的剑身用力地打在他的后脑勺上,他无声的趴倒在地上。



第三个人没有再贸然行事,只是挥舞着棍棒试探着吉塔的反应。吉塔再往前踏一步,男人便往后退一步,轻轻的挥着棍棒,做出牵制的姿势。



吉塔仿佛看穿他的企图般轻轻的一笑,突然顺势往前一跃,手上的剑以惊人之势探了出去,刺在对方左锁骨下方。敌人因为穿着厚重的衣物,剑尖在他身上只造成了浅浅的伤口,但是这已经达到充分的吓阻效果了。对方发出惨叫往后一退,丢下棍棒痛苦的呻吟着。



无赖汉们惊慌失措的尖叫着四散奔逃,他们踩踏过的霜柱上溅着血,马格鲁斯也拖着无法动弹的左脚,半扭动着他那巨大的身躯逃走了。



“太好了,还懂得珍惜生命。”



骑士吉塔冷笑着,拿着剑回头看着身后。艾力克喘着气站着,看来他是想办法保住自己的安全了。



艾力克重重的吐了口气,看向仓库的墙边。梅特拉瘫坐在那里,看起来已经吓破了胆,但是一看到艾力克和骑士吉塔看着自己,又发出尖锐的叫声:



“救救我,船长,我没做什么坏事,坏人是布鲁诺和马格鲁斯,您不会想杀了我吧?”







“唉,梅特拉,”艾力克深深的叹了一口气,“你总是这样。不管做了什么,总以为只要哭着道歉就可以没事,不断重蹈覆辙。你知道我心软,虽然你不是我弟弟,我却总是保护着你,结果让你变成了一个没用的人。话说回来,一般人会把一个百般照顾自己的人丢进海里吗?”



“我、我没办法呀!因为我跟一般人是不一样的!”



吉塔定定的看着梅特拉,耸了耸他宽大的肩膀。虽然他的见识远比艾力克多得多,但是恐怕也是第一次看到像梅特拉这样的男人。



“梅特拉,是你帮我砍断手腕上的绳子,不管你是出于什么心态,拜你所赐我总算是捡回了一条命;所以我也帮你一次,你赶快走吧!”



艾力克的手一挥,梅特拉仍然畏畏缩缩的,但是当吉塔露出狰狞的笑容作势挥剑时,他便转身狼狈的逃走了。



“现在我们应该立刻离开这里吧?趁古斯曼还没有唆使那些一心向钱看的家伙再度前来之前。”



“是古斯曼先生他……”



“难道还会是其他人吗?那就请你告诉不才的我还有什么可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