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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章 缤纷泪色的万花筒(2 / 2)




──看在我眼里十分美丽。」



水筱笑了出来,像是再也按捺不住。



「只是在那一瞬间,我就失恋了。她那个样子一看就是恋爱中的少女,而且能显露出她美丽的那个人当然不是我。」



「这样、啊……」



「因为亲眼目睹了那个瞬间,我实在说不出『要是朔没出手帮忙就好了』这种话。」



原来刚才那句没有责怪他的意思,指的是这么一回事。



水筱转过身来看著我。



「后来就像我之前说过的那样,我怎么想都觉得没有胜算,用一个晚上的时间为自己的心情画下句号。所以说,其实我支持朔×悠月这个配对,认为他们在一起很合理。」



我诧异著,不由自主提出内心的疑问。



「这种说法可能不太好听,也不是说你这么希望。如果到时候他们进展得不顺利,你的机会不就来了……」



水筱有些哀伤。



「和某人的美学无关,我不想成为期待这种事情发生的男人。」



接著露出了爽朗的笑容。



啊啊,我明白了。



浅野和我希望神与夕湖能得到幸福,但是想必每个人都有不同的心愿,而这些心愿绝对无法每一个都能实现。



「所以──」水筱说:



「朔的苦恼,夕湖的心意和海人的愤怒,我都能理解。



他们每个人的想法都没有错。」



不经意间,我想起神在我的房间里说过的话。



『如果对方是想要长久相处的朋友,不得不拒绝会是很痛苦的一件事。』



『就算长得再好看,五育兼优,真正喜欢的人也不一定会理自己。』



那个时候我只是以为他也有单恋的经验,不过说不定他早就察觉迟早会有这么一天。



如果是这样的话,这是多么、多么悲伤的结局啊。



我该怎么做才好?



既然连神都不知道,我又怎么可能知道。



唉,我大叹一口气,开口说了起来。



「可是……」我问起一件让我耿耿于怀的事情。「那个时候你为什么要故意那么说?你的语气听起来很伤人,不像你现在的解释,难道是我多心了吗?」



水筱愕然睁大双眼,搔了搔头,最后腼腆地说:



「……因为悠月看起来很伤心。」



「──噗噗。」



这句话很不像他的风格,我忍不住笑了出来。



「喂,健太,这种反应太过分了吧。」



「不,对不起,可是没想到这种话会从你口中……噗噗。」



「很好~你知道足球踢吗?」



水筱猛地坐起来,手臂缠住我的肩膀。



「呃这是锁喉吧!」



我们哈哈大笑,胡闹了一会儿后,我说道:



「大家没事吗?」



水筱回答得不以为意,完全恢复平常的模样。



「天晓得,不过毕竟是他们嘛。」



这简短的一句话里百感交集,我听了点了一下头。



希望我至少也能有什么报恩的机会。



我心想著,喝完那罐不再冰凉的可乐。







咚咚咚咚,菜刀敲击著砧板。



咕嘟咕嘟,水滚了。



铿锵铿锵,锅盖在跳动。



平常总令人心旷神怡的舒适旋律实在太过如常,因此听起来凄凉得格外刺耳。



我•千岁朔打开Tivoli Audio的电源,连上蓝芽,随机播出手机里的音乐。



音响里传出SUPER BUTTER DOG的〈再见COLOR〉。



最后我因为无法拋开优空,只好和她一起在超市采买,再回到家里来。



这一年来的日常风景,伴随著无以言喻的罪恶感,苛责著我的内心。



在我做这种事的时候,夕湖她────



她好好回到家了吗?



琴音小姐有来接她吗?



她不会一个人走在夜路上吧。



其实我只想确认这件事──



不论这么做有多任性而且残忍,我想打电话问她「还好吗?」……



虽然我根本无法这么做。



就算无法这么做,我心想。



只有我从容地在等热腾腾的饭菜,这样真的好吗?



我应该要强行把优空赶出去,沉浸在哀伤里才对吧?



就这么日复一日伤心难过,直到暑假结束。



……我从刚才开始就是这样的状态,果然要是我一个人在家,情形就会如同优空说的那样。



我深深叹了口气。



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结束这一天。



我惹哭了女孩子,不知道该如何负起责任。



要是我不伤害自己,要是我若无其事地回到日常生活,那么与夕湖共度的时间,以及做出的决定,恐怕都会变得无比渺小。



我深陷在沙发里,想著这些事情时──



「朔同学。」



厨房里的优空朝我转过头来。



「浴缸放好热水了,你先去洗澡吧。」



她的神情一如往常沉稳。



为什么,我心想。



夕湖与优空。



这一年来,她们简直是形影不离。



不只是在学校里面,在没有社团活动的日子或是周六假日,她们常会传一起玩的照片来给我。



每当看到她们在照片里欢笑的模样,都让我不禁傻眼地感慨她们就像一对要好的姊妹。



正因为如此,我更无法明白。



夕湖在眼前痛哭失声,优空不可能什么感觉也没有。



这里根本不是她现在应该在的地方。



「朔同学?」优空又喊了一声。



「啊啊,那我先去洗澡了。」



说不定这是我的错。



夕湖身边有七濑、阳、和希、海人还有健太。



她也许是压抑住对好友的挂念,把接下来的事情托付给伙伴们,追上落单的我。



这样的话,她内心想必有肝肠寸断的愁苦与后悔。



如果她表现得和平常一样,是为了不让我看出来。



那我未免太丢人了。



至少不能让她更担心我,于是我拿起毛巾与换洗衣物,往更衣间走过去。



『如果有一天必须要做出选择的时候,



我从以前就决定好了,要选择我的第一。』



此时我只想把染上暮色的那句话,关入黑夜的盒子里。







关上浴室的门,打开水龙头,固定在高处的莲蓬头洒下了冷水。



我让双手抵住墙面,冷水泼在我的头顶上。



「……唔。」



在优空面前好不容易克制住的呜咽再次涌上喉间。



我心里早已做好觉悟,知道这一天或许很快就会到来,而且我迟早得面对别人的心情与自己的心情,给出一个答案。



不过,天真幻想的世界比真实世界温柔多了。



大家互相分享伤痛,在最后终究会笑著迈向崭新的明天。



我没想到会像这样毫无徵兆且没有心理准备,生活忽然出现转折,无法再回到昨天。



被海人殴打的脸颊还隐隐作疼。



不论是拒绝要好女生的告白,或是被昨天还是朋友的人讨厌,都不是我第一次遇到的情形。



就像我对明日姊说的,我对一再的幻想与幻灭感到厌烦,尤其是在和女生来往时,总是以轻浮的举止或是高傲的态度筑起一座高墙。



我在开始就做好了结束的准备。



就连认识夕湖时,我理应也是抱持相同的心态才对。



为什么流下再多的眼泪,泪水也不会乾涸?



好痛苦、好痛苦,痛苦得就要崩溃。



如果我能回答自己也喜欢夕湖,那该有多轻松?



我真想撤回那些自己说过的话,让事情朝这个方向发展。



明天开始,我们就是男女朋友,比平常更羞怯地走在熟悉的回家路上吧。



在绕道过去的公园里,腼腆地牵著手吧。



如果我选择了这样的未来,心情不晓得会有多雀跃。



都是因为她在我身边这件事,实在是太自然了,不对,正因为这样我差点忘了。



不知不觉间──



她在我心里有了无可取代的地位。



『对你来说,夕湖是十秒钟就能拒绝的存在吗?你就这么轻易地选择了其他的女人吗?说啊!!』



「……怎么、可能啊!」



叩,我揍向浴室的墙壁。



夕湖、优空、七濑、阳、和希、海人与健太。



和他们度过的日子很开心,我十分珍惜这样的时光。



我明白别人对我的好意,却心想著再给我一点时间、再给我一点时间,拖拖拉拉地逃避面对现实。



心想著可以的话,希望这种安稳的幸福可以永远延续下去。



我始终在内心深处这么期盼著。



──然而。



我必须带著夕湖说出口的心意以及拒绝她的决定,迎向明天。



只有一小步也好,我得要往前走。



要是我一直停滞不前,未免太对不起夕湖了。



既然这么后悔,为什么要拒绝?海人可能又会因此发飙。



至少这不是终点,而是起点。



我想,这肯定就是我能做到的了结。



──因为直到这种时候,我还是无法面对自己的心情。



仰头撩起头发后,水继续淋在我的身上。



我像是希望水可以洗去这四天的时光,让我不会在深夜里,猛然想起海水的气味。







我比平常花了更长的时间浸泡在浴缸里,走出浴室后,番茄酱香甜的味道随即扑鼻而来。



说不定我让她久等了。



我急忙吹乾头发,换上T恤与短裤。



拉开更衣间的窗帘后,「泡得还舒服吗?」优空坐在餐桌前,露出柔和的微笑。



我轻轻点头,装作没看见伤感的心灵。



「虽然这四天泡的是更好的温泉啦。」



明明是自己说的话,却又在内心划下一道伤痕。



「可是旅行回来后在家里泡澡,不觉得意外放松吗?」



「啊啊,我好像有点懂那种心情。」



我说著,嗤嗤笑了起来。



「感觉就像终于回到家了。旅行途中是很开心没错,只是神经总是比较紧绷,在为了结束觉得哀伤的同时,也会有果然还是家里舒服的安心感。」



「抱歉,你本来应该可以在家里好好休息的。」



没有的事,优空说。



「这里就像我的另一个家。」



「……是、吗?」



我站在冰箱前面。



「麦茶可以吗?」



「嗯!」



我在两个水杯各自放入冰块,倒入在超市买来的瓶装麦茶。



接著我拿起杯子走到餐桌后,桌上面对面摆著两盘漂亮的黄色蛋包饭。



我记得明日姊以前说过,其实我也喜欢用薄薄的蛋皮包住番茄炒饭的这种复古的作法。



「哦,你很久没做蛋包饭了吧?」



我说著,优空稍微垂下了双眼。



「这在我心中是特别的料理。」



我迟疑著该不该追问下去时,她掩饰害羞似地歪著头。



「这是妈妈的味道。」



「……这样啊。」



「我可以继续说下去吗?」



「当然可以,只要你想说的话。」



我如此回答后,她怀念地说了起来。



「小学的时候,每次只要我考得不好、在学校和朋友吵架,或是钢琴发表会表现不好……妈妈都会做蛋包饭,用番茄酱在上面画图或是写字。」



「很美好的回忆呢。」



嘿嘿,优空的神情变得温柔。



「所以就算到了现在,只要遇到难过、伤心、痛苦或是生气的时候,我都习惯做蛋包饭。」



「这样啊,原来是为了我……」



我正要说这是在为我打气时,她摇了摇头。



接著,她面露淡淡的微笑──



「我是为了我们两个人做的。



这就是今晚的月亮。」



啊啊,的确很像。



这个蛋包饭就像一轮正要变圆的月亮。



我彷佛从这短短的一句话窥见优空的内心,莫名松了口气。



我果然让她苦撑了吧。



为了不让她继续费心,我也勉强自己耍起嘴皮子。



「这上面少了最重要的文字吧?」



蛋包饭上面光溜溜的,旁边放著一瓶番茄酱。



优空惊讶地睁大眼睛,接著表情慢慢放松了下来。



「你想要我写吗?」



「看是什么内容吧。」



「嗯,悔改吧,怎么样?」



「……这种笑话不会太狠了吗?」



我们不由自主同时笑了出来。



我感觉心情轻松了一点,同时也为自己在这种日子居然笑得出来感到哀伤。



「优空。」



为了遮掩无处宣泄的愧疚,我不自觉开口喊她。



「……不,没事。」



下一秒,我又马上把话收回来。



「你什么都不问呢」这句话,反过来说就是「希望你问我」的意思。



我不能再依赖她了。



优空没有深入追究,在胸前合掌。



「好了,来吃饭吧。」



我也做出同样的动作。



「「我开动了。」」



你先请,优空一手拿起番茄酱,身体往我这里靠过来。



噗滋,她在蛋包饭中心稍微偏向我的位置,淋上番茄酱。



那个样子就像老式咖啡厅精美的食品模型,流下的番茄酱在白色盘子上面蔓延开来。



我喝了一口麦茶,接著拿起附有把手的雾蓝色汤杯。



那是杯法式清汤,汤里有细切的高丽菜、红萝卜、洋葱、白萝卜、芹菜以及培根,用料十分丰富,汤上面还有乾燥的香芹。



我开动了,我在心里又说了一次,然后用汤匙舀起一口汤。



泡完澡后,走出浴室前特地用冷水冲凉的身体因为热汤暖和了起来,蔬菜的甜味渗透进体内。



「……好喝。」



我不自觉说了出口,优空显得很开心。



「真的吗?你在自助餐和烤肉时都没吃蔬菜。我想就算没有食欲,弄成汤的话应该喝得下去。」



「嗯,很好喝,我可以洒胡椒进去吗?」



「真是的,你又来了。」



我捞了一匙盘子里的番茄酱,接著从蛋包饭的一端切开来。



蛋包饭送进嘴里后,温和的奶油香气随即扩散开来,里面的料只有切成小块的鸡肉与洋葱。



也许是刚才听了优空的故事,番茄酱的甜味让我莫名联想到了往日的光景。



不过,我想到的不是小时候,而是在这个房里度过的…………



对了,这么说来,不管是这个汤杯还是蛋包饭的盘子,都是我本来在百圆商店随便买了几个,结果夕湖嫌「一点都不可爱~!」,拉著优空一起帮我挑选的。



去年生日她送给我gelato pique的时髦家居服,我觉得很难为情也很舍不得,珍惜地保存在衣橱里面。



每天都会用到的咖啡杯,一个人住却有好几双的筷子,平常嫌麻烦没有使用的餐垫,甚至是刚才吹乾头发的吹风机。



这个房间到处充满了夕湖的色彩。



然而在这种地方,在这样的夜晚享用的蛋包饭──



「……真的很好吃。」



泪水夺眶而出,我根本来不及制止。



哈哈,我在说什么傻话。



我不是应该要伤心难过到尝不出味道吗?



我居然还吃得下什么蛋包饭。



原来我是这种人。



我一这么想,泪水有如泉涌,再也止不住。



滴答滴答,蛋包饭覆上了一层透明的薄膜。



沿著脸颊流下的泪水从嘴角流进嘴里,舌尖感受到一股浓烈的咸味。



即使如此,我还是──



我没有抬起头来,只是把蛋包饭一口接一口送进嘴里。



汤匙一再碰撞盘子,发出铿隆铿隆的吵杂声。



因为一次塞进太多口,我猛咳好几下,丢脸地噎到了。



「呜、呜。」



好吃,好吃,好吃,可是好咸。



优空不发一语,轻轻站起来,把音乐的音量稍微调高了一点。



(插图008)







「谢谢你,真的很好吃。」



吃完蛋包饭,喝完汤后,我马上冲进更衣间,在洗手台冲了冲脸。终于回到客厅时,我这么向她道谢。



「粗茶淡饭,不用客气。」



优空好像也吃完了。



她把两人份的餐具拿到水槽,正准备要清洗。



「抱歉,我来洗吧。」



「好,麻烦你了。」



平常我们都是这么分配工作,因此优空马上就让开了。



她没有贸然安慰我,只是让我自己发泄情绪,正是现在的我所需要的。



我在全新的海绵挤上洗碗精,水杯、汤杯、汤匙、蛋包饭的盘子,从比较没那么脏的餐具依序开始清洗。



优空之前教过,这种方式比较有效率。



最后再一次全部冲洗乾净,要是太脏的话,可以先用厨房纸巾擦拭。



不知不觉间,我已经养成了这样的习惯。



接著我顺手拿起旧海绵,把水槽每个角落都刷乾净。



在我专心清理时,心情也逐渐平静下来。



我看向时钟,时间已经接近晚上十点。



「优空。」



「朔同学。」



我们忽然同时开口。



我伸出手,示意由她先说。



优空点头,接著开口说道:



「可以借用你的浴室吗?」



「……什么?」



「你没听见吗?我想借用你的浴室。」



「每一个字我都听得很清楚,所以才回问你。」



现在早就过了女孩子可以待在男生家的时间。



「我送你回家,你回家后再舒舒服服地泡个澡比较好吧。」



优空听我这么说之后,摆出一副纳闷的样子。



「唔,我今天晚上要住下来喔?」



「啊啊,早说嘛……你说什么────!?!?!?」



这话完全出乎我的意料,我愣愣地大叫了出来。



「咦,我没说吗?」



「不,慢著,这不是有没有先说的问题。」



「别担心,我有带换洗衣物过来。」



「我才没余裕担心到这种事!」



「你洗澡的时候,我打电话跟爸爸报备过了。」



「拜托不要把这种重要的情报说得那么轻松……」



优空似乎是刻意装傻,只见她神色自若,一点也没有难为情的样子。



我深深叹了口气,「女孩子怎么可以在不是男友的男人家里住下来。」跟她讲起了道理。



优空呵呵地轻笑了出来。



「朔同学,原来你有把我当成那种女孩子啊。」



「不然还有哪种?」



「煮饭婆?」



「我说你啊……」



拜托别闹了,我颓丧地垂下肩膀。



「我现在没有心情讨论女孩子的行为。」



「可是──」优空故作糊涂,又继续说下去:「你不就让悠月住下来了吗?」



「那是不得已的……」



对了,我想起她看过七濑在我的脖子留下的文字。



「真要说起来──」优空搔了搔脸颊。



「我不是第一次住下来了,有必要现在才反对吗?」



「──!」



我一时之间说不出话。



优空看见我的反应,直盯著我的脸。



「你不愿意的话可以硬把我赶出去,这种对话要再来一次吗?」



她不等我回应,兀自继续说下去:



「我得先澄清,我可是不是别有用心喔。」



「我没有担心这种事。」



当然我也不打算变成因为她在这种日子住下来,就失去理性的烂男人。



只是我心里认为,和她同睡在一间屋子里面这件事本身就是重大的背叛。



虽然说我早就做出了背叛的行为。



「朔同学,反正你今天也睡不著。虽然说是住下来,应该也只是和平常一样在这里聊天。」



她这么说,像是看穿了我的心思。



「为什么你要做到这种地步……」



「我说过了吧。」优空直视著我。



「就像那天朔同学陪著我,



这次换我在比谁都近的位置陪在你身边。」



她露出了和蔼的微笑。



我无言以对。



「那么──」优空说著拿起自己的书包。「浴室借我用啰。」



「……我在这段时间出去一下。」



「嗯,好,应该一个小时就够了。」



我点点头,把手机放在口袋里,离开了家里。







公寓外头仍旧是温热的天气。



四周在几小时前依然飘散著海风,此时扑鼻的已是熟悉的河畔气味。



啾啾啾,唧唧唧,只有虫鸣声让人感觉到凉意。



不知不觉夜深了。



我明白优空那么坚持的理由,所以我才想推开她,只是最后还是不得不妥协。



我在搞什么啊。



我伤心难过,下定决心告诉自己不能这个样子,居然还是在优空面前又流下了眼泪。



不管我再怎么装没事,脑里总不断想起夕湖的话,她的笑容与泪水,甚至无法冷静判断是非对错。



嘟嘟,手机一直在震动。



我看了下萤幕上面显示的通知,七濑只传了一次,阳传了好几次LINE的讯息过来。



不过,我现在还提不起勇气确认。



我大致猜想得到这些讯息是什么样的内容。



其实只要回一句「没事」或是「不用担心」就行了,只是一想到夕湖,我实在不愿意说出没事和不用担心这种话。



我正想著这种事的时候──



──嘟噜噜噜噜。



手机传来长长的震动,通知有电话打来。



如果打来的是七濑、阳或是健太,虽然对不起他们,我不打算接这通电话。我暗忖著,再一次确认手机萤幕。



萤幕上面显示出「西野明日风」这个名字。



「明日姊……?」



我不由自主喃喃念了出来。



在那趟东京的旅行后,我们开始会用LINE互相联络,不过这还是她第一次忽然打电话给我。



发生了什么事吗?



七濑他们知道事情始末,所以就算我没有回应,他们也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可是,明日姊的状况不一样。



万一有什么急事……



我没办法无视这通电话,迟疑著按下接听后──



『晚安,月色很美呢。』



我担心的事情没有发生,轻快的嗓音从电话另一头传了过来。



「呃,嗯。」



我随口应了一声。



『咦!?对不起,难不成你在忙吗?』



「没有,我在散步。有什么事吗?」



短暂的沉默过后,明日姊开口说了:



『……其实也没什么事,只是想说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她的反应难得这么不得要领。



我正犹豫该怎么回答时──



『没事不能打电话给你吗?』



明日姊的嗓音听来有些不安。



我尽可能用开朗的语气回答她。



「我回到家泡了个舒服的澡之后,刚吃完饭。」



也许是我演得还不错,明日姊的声音十分雀跃。



『这样啊!你的晚餐是什么?』



「某人喜欢的传统蛋包饭。」



『真好~你从学习营回到家的当天就自己煮饭吗?』



「唔,哎,算是吧。」



希望她能接受我这种程度的隐瞒。



『等我学会马铃薯炖肉后,下一个来学蛋包饭好了。』



「……难度意外的高喔。」



『欸,你最近是不是太瞧不起我了!?』



「没有的事,你照样是我憧憬的学姊。」



『………………』



忽然间,我们的对话停了下来。



『你怎么了?』



明日姊问。



「我没事。」



『骗人!』



刚才明明掩饰得还不错,我心想著,同时做出回应。



「我只是有点累而已,你真奇怪。」



『欸,今天是新月喔。』



我想起明日姊劈头的那句招呼,不禁心头一惊。



『如果是平常的你,至少会装模作样地回一句可惜今晚见不到吧?』



「抱歉抱歉,因为太突然了,我只是顺口而已,而且我今天晚上还没有好好看过夜空。」



『就算是这样,你平常的戏谑和揶揄都不见了,我再怎么迟钝也听得出来发生了什么事。既然如此,我希望你有事能像平常一样跟我说。我之前说过吧,在剩下的时间里,我想尽可能和你相处,尽可能无所不谈。』



「可是……」



我不禁说不出话。



『我说啊,你可能是在意我的感受,像是不想把我牵扯进去,或是怕我知道后会讨厌你。』



『不过……』明日姊落寞的嗓音又继续说下去:



『最让我难过的,是被排挤在外喔。



我们原本就有一年的距离,



在学校的你是什么样子,我完全不知道。



这话听起来很任性,我害怕在我碰不到的地方,事情发生了决定性的变化,而我来不及反应。



比起知道后受到的伤害,有时不知道所受的伤害更深。』



「明日姊……」



『我不想!』



像是要让不自觉激动的语气镇定下来,可以听见轻轻吸气的声音。



『我不想又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看见你在打棒球。』



啊啊,我懂了。



那一天在那座球场上,原来明日姊是这样的心情。



──!



我忍不住厌恶起自己的自私。



我当然有打算向明日姊报告棒球社的事情,只是我想既然要说,得要做好万全的准备,带著自信跟她说:「来看我的比赛吧。」



在高中重逢时,她只看见我萎靡的模样,这次我想让她看见我真挚地面对我最爱的棒球。



……可是,站在明日姊的立场来想的话。



在听说这么多事情后,当我决定再一次面对棒球时,她却像是被当成局外人,只有我和同学在开心玩乐。



她看了那个画面会这么想也不奇怪。



如果又像这样,在不知道的地方,有人────



「我知道了,虽然我可能讲得不好。」



『讲不好没关系,我想听你怎么说。』



我描述著与夕湖共度的日子,缓缓说了起来。



在我全部说完后,『对不起。』明日姊说。



「我才该为了棒球的事向你道歉。」



『别这么说,我知道你有你的理由。你那么做没有错,我们只是错过而已……』



短暂的沉默过后,喉间传出吞咽声,响起冰块的喀隆声响。



在这些声响背后,隐约可以听见BUMP OF CHICKEN的〈embrace〉,调到了不会打扰讲电话的音量。



『如果我知道适合跟现在的你说的话就好了。』明日姊像是硬逼自己笑出来,『可惜我做不到,不管什么话都很肤浅,而且沦于表面。』她有些自嘲地说。



可是,我不知道为什么有种得救的感觉。



她想必是设身处地想像我的心情与场景,再加上她比谁都重视言语的意义,才会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我蜷缩在找不到出口的迷宫里,她的话像是认为这不能怪我,我感觉自己稍微受到了肯定。



明日姊喃喃自语似地说了起来。



『很难受吧。』



「嗯,很难受。」



我不自觉说出了没有向优空说出口的丧气话。



歌曲结束时,我们互道了晚安。







挂断电话后的几十秒,也说不定是好几分钟,我一动也不动。



听见手机掉在床上的声音,我•西野明日风才赫然回过神来。



虽然是我强迫他把事情说出来,但我脑中还无法完全理解话里的内容。



从他一开始的反应,我就注意到他的语气很沉重。我以为他很快就会恢复平常的模样,只是我想太多;可是我们聊著聊著,我愈觉得不对劲。



毕竟你总是得不到教训,老爱插手别人的麻烦事。



我猜你大概又在为此心烦,那么就由我这个明日姊来倾听你的烦恼,希望能帮上一点忙。



我、我──



我实在太乐观了。



在夏令营共度的时光美妙且虚幻,虽然只有短暂的时间,但我们就像变成了同学,回到家后我依然沉浸在那样的感觉里。



所以我才会想再听听你的声音,想和你再聊一会儿。



为了确认这四天不是夏日的海市蜃楼,我想和你回顾每一个瞬间。



在我如此兴高采烈的时候……



故事在我不知道的地方,自行有了进展。



当我注意到的时候,一切都结束了。



柊同学的决心、其他人的困惑、浅野同学的怒火,就连你应该流下了的泪水,没有一件事与我有关联。



欸,为什么?



为什么我比你早出生呢。



为什么我不是你的同学呢。



只要有那一张门票,我就能成为登场人物了。



也许我可以在你回答柊同学之前制止你,说出自己的心意,或是在浅野同学责怪你的时候帮你说话,在你离开教室时,毫不犹豫地追上你,待在你身边。



──我连做出这些选择的资格都没有。



对内田同学、七濑同学和青海同学的羡慕、嫉妒与恨意,让我的内心变得丑陋且混浊。



我对柊同学感到了憎恨。



你们(同班同学)真好。



就算抢先告白,得到遗憾的结果,暑假结束后又开学了。



你们即使不愿意,每天还是会碰到面,毕竟你们一群人感情如此要好。



内心的疙瘩很快就会消失,你们又能回到朋友的关系吧。



说不定过一段时间后,机会又会再次出现。



将来在同学会重逢,这种事也有可能发生。



但是我,我这个学姊,只要失败一次,一切就结束了。



我们没有共同的好友,也没有一定能见面的地方或是机会,更没有斩也斩不断的关系。



一旦对方不接受自己的心意──



──啪。



自觉到这件事的瞬间,身体忍不住发抖的恐惧吞噬了我。



这不是比喻,万一走错一步,你接受柊同学的心意。



刚才那通电话就会是道别的电话。



『我和夕湖交往了。



以后没办法继续单独和明日姊见面。



在学校碰到的时候,我再跟你报告近况。』



不要。



我不要这个样子。



不要不要不要我绝对不要。



决定要去东京的大学时,我以为自己已经做好无法见面的心理准备。



我甚至想到自己肯定没办法成为你的新娘。



内心一角不知不觉描绘出的景象……



我用LINE每天向你报告城市里的新生活,每个星期至少讲一次电话,暑假回到福井时来场久违的约会。



如果你到东京来。



这次我会有个大姊姊的样子带你到处参观,请你吃我在家里努力练习的马铃薯炖肉。



不可能存在的延长时间。



啊啊,原来。



──我做好了分居两地的心理准备,可是完全没有分开的心理准备。



我知道,柊同学没有错。



她只是鼓起勇气来而已。



两个人一起去旅行,睡在旅馆的同一张床上。



如果说柊同学抢先一步,我犯下的罪更深重。



既然我们不是同学,没有一定能见面的地方或是机会,更没有斩也斩不断的关系,那就自己打造出来。



打造出能最贴近对方,情侣这张唯一的门票。



可是、可是、可是。



回想起来,小时候你总是在夏天出现,带著内向的我到许多地方。



回想起来,在高中重逢后,是你发现我,坐在我的身边。



回想起来,一直都是你牵著我的手。



如何能让远离的你回头,我完全没有头绪。



别走,别拋下我,不要把我当成外人──



我不想要每到夏天就涌起哀伤的情绪。



我们好不容易再见到面。



我们两个人再一起到更多地方冒险,再像那天一样带我去祭典吧。



「朔哥……」



我抱紧了枕头。



每个人都在帮自己打上聚光灯,大喊著我在这里。



他们心中各自有快乐结局,活在各自的故事里。



即使是现在这个瞬间,肯定也是一样。



其实我很想问你。



欸,为哭泣的你做蛋包饭的人是谁?







和明日姊讲完电话后,我•千岁朔消磨了一下时间,在差不多一个小时过后,回到家里。



我以为活动身体可以让自己分心,只可惜散步反而让我更加深切反省起自己。



早知如此,我就像以前那样抱著流汗后再洗一次澡的觉悟,带著球棒出门了。



把注意力集中在挥棒上面,说不定还比较有效果。



叮咚,我按起房间的门铃。



屋里随即传来啪哒啪哒的脚步声,门喀嚓打开了。



优空穿著蓝色缎面点缀白色星星的成套睡衣,一脸纳闷地说:「为什么要特地按门铃?」



平时扎起来垂在肩前的长发,此时随意放了下来。



「虽然觉得优空不会让人担这种心,不过还是保险起见。」



万一她正在客厅换衣服,我今天晚上就休想再踏进家门了。



「呵呵,谢谢你的体贴。」



从帮忙按住门的优空身边经过时,熟悉的香味带著两种意义扑鼻而来。



平常使用的洗发精,优空之前介绍的洗发精。



为了甩开早已根深蒂固,事到如今根本甩也甩不开的事物,我粗鲁地脱下鞋子,往房间走进去。一走进房间,里面飘散著浓浓的咖啡香,彷佛道出我的心情。



「你要热咖啡还是冰咖啡?」



优空特地帮我把Stan Smith摆整齐。



「今天用完饭后,没有时间喝杯咖啡吧。」



她说得非常自然,我稍微放松了下来。



「现在都快半夜了。」



时钟的指针正要指向二十三点半。



「对不起,不过你之前说过这时间喝咖啡还是睡得著。」



「不,给我热咖啡好了。」



「今天比起咖啡欧蕾,你更想喝黑咖啡吧?」



「……对。」



她像是完全看穿了我的想法。



我把Tivoli随便转到一个广播电台,在沙发上坐下来后,优空拿著两个马克杯放在桌上,坐在我身边。



她倒了两杯黑咖啡。



「优空你没有必要配合我,去倒杯热牛奶吧?」



她听见我这么说,「呵呵。」露出了调皮的笑容。



「我得盯著你睡觉。」



「未免太不相信我了吧。你放心,等这杯咖啡喝完后,虽然不会马上睡著,我会闭著眼睛躺下来,我答应你。」



「这样的话又得移动沙发了。」优空说著看向我说:「我们聊到看谁先睡著吧。」温柔地垂下眼眸。



「你真的不需要陪我。」



「不是的,反正我也没办法马上睡著,再说那个时候我其实感觉很放心。」



「好吧,那床给你睡。」



「既然我婉拒你也不会让步,那就先谢谢你了。」



我们啜饮起咖啡。



也许是心情放松了一点,我不自觉咕哝了起来。



「不知道她怎么样了。」



优空似乎马上听出浮现在我脑海的那个人──毫不迟疑地回答:



「应该还在哭吧。」



「回答得那么快……」



要是她怪罪起我,我也无言以对,但是我注意到她的情绪莫名平静。



「逃避也无济于事,不管是夕湖在哭,你在受苦,还是我在这个地方,每个人都是自己做出了选择。」



「……也是。」



从在河岸边聊天时,优空就是这种态度。



「我之前遇到琴音小姐了。」



「嗯,我听说了。夕湖嘴上说得不耐烦,可是看起来很开心。」



我想像著她的模样,心里又有些难过了起来。



「夕湖离开位子时,她稍微聊了一下夕湖的成长过程。她们两个人看起来真的感情很好,就像朋友或是姊妹,感觉很温馨,我有点羡慕那样的家庭。」



我瞥向身旁,不同于她刚才的话,她的神情十分沉稳。



「她们也招待我到家里吃过几次饭,我也是和你类似的印象。」



「那个时候。」我喝了口咖啡,又接著说下去:「琴音小姐说有我在身边,她就放心了,我回答说我会尽可能陪在她身边,因为我们是朋友。」



「……这样啊。」



「我破坏了那个约定。」



优空摇摇头。



「试图改变你们现在关系的人是夕湖,所以你也可以说是尽量陪在她身边了。况且,琴音小姐也跟我说过,她说希望成人式也能看到我帮夕湖穿上和服,希望我们的感情可以一直这么要好。」



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一下。



「……我却这么对夕湖。」



优空第一次嗓音颤抖。



果然和我想的一样。



我站起来调高Tivoli的音量,就像优空刚才为我做的事。



之后有好一会儿,我们只是倾听著收音机里传来不知名的钢琴奏鸣曲。



然而,优空始终没有流下一滴眼泪。







「妈妈、妈妈──!」



我•柊夕湖在只点亮一盏间接照明的客厅沙发上,倚著一手拿著红酒的妈妈。



后来,海人什么话也没说,一路跟著我回到家。



我连从书包里掏出钥匙的力气也没有,按下玄关的门铃后,从屋里走出来的妈妈看著我,又看见海人,好像看出了什么端倪。



『谢谢你送夕湖回家,唔,你是……』



『我只是普通同学。那我先告辞了。』



海人说著,马上就迈步离开了。



其实我应该要向他道谢,只是看见妈妈的脸,我的心情一放松,眼泪又涌了上来,只能在心里朝逐渐远去的背影一再大喊谢谢。



接著,妈妈什么话也没说,直接带我到浴室,帮我拿来换洗衣物和浴巾。



我愣愣地杵在原地时,制服差点被脱下来,这时我才终于惊醒过来,跟妈妈说:「不用了,我自己来。」



接著我冲好澡,泡在浴缸里,脑中又出现一堆乱七八糟的念头。差点泡昏头的时候,我离开浴缸,明明已经失去意义还是照样进行肌肤保养,仔细吹乾头发。



回到客厅后,妈妈正在沙发上等著我。



爸爸在这个时间应该回到家了,说不定是妈妈体贴我,要爸爸上二楼去。



妈妈拍了拍身边的位子,于是我在那里坐了下来。



她把自己的酒杯放在矮桌上,在准备好的另一个水杯里倒入Welch's葡萄汁。



「慢慢来没关系,夕湖。」



「──!」



听见这句话后,我把这四天来发生的事情,告诉朔的话还有结果,以及没有跟任何人说过的真正的心情,用早已嘶哑的嗓音一股脑儿全说了出来。



「全都结束了啦~」



我说著,妈妈拍拍我的头。



「你很努力了。」



妈妈又温柔地摸了摸我的头。



「我做错了吗?我只是自顾自地往前冲而已吗?」



妈妈喝了一口红酒。



「以恋爱的步骤来说,的确是大错特错呢~」



直言不讳的反应顿时激怒了我。



「好过分!不用说得那么直接吧……」



「你其实自己也明白吧?在这个时机告白肯定不会顺利,老实说还太早了。」



「……嗯。可是好像有其他女生也喜欢朔,而且还是我重要的朋友,所以我才会那么烦恼,不知道该怎么办。」



「如果是我的话,绝对不会做出和你一样的选择。」



妈妈说得十分肯定。



「果然是这样呢……」



我嘟囔著,声音轻得都快听不见了。



「正因为如此。」



她温柔地看著我。



「我很以你为傲喔。



你长大成了个性率真,



为自己珍惜的人著想的女孩子。」



说到这里,她停了下来。



「我很庆幸夕湖是这样的孩子。



谢谢你成为我的女儿。」



妈妈笑了开来。



我、我──!



「真的吗?我不是讨人厌的女人吗?我不是伤害了自己喜欢的人、我一辈子的挚友,和无可取代的朋友吗?」



「这个问题的答案──」妈妈说著:



「──在你心里的那些人会告诉你的。」



我在沙发上抱著膝盖,一直哭、一直哭,眼泪扑簌簌地流了下来。







喝完咖啡,轮流刷完牙后,我•千岁朔和优空合力把沙发搬进卧室。



因为只需要能听见彼此的声音,沙发放在离床有点远的地方。



客厅的Tivoli设定好自动关机时间,调低音量,接著关掉冷气。



先钻进被窝里的优空说:



「冷气开著没关系,我有毯子。」



我非常怕热,总是把冷气温度调得很低。



优空则是怕冷,偶尔会从我家的衣柜拿外套出来穿。



「没关系,我有电风扇,而且……」



喀啷喀啷,我打开通向阳台的落地窗。



「这样好像比较舒服。」



窗帘鼓了起来,深夜静谧的微风吹进屋内。



外头似乎相当凉爽。



躺在沙发闭上眼睛,可以闻见安适的夏季青草芳香,只是头脑清醒得不得了,还没有逃进梦乡的意思。



优空窸窸窣窣翻身的气息传了过来。



我往床上看过去,她的脸枕在枕头上,侧躺看向我这里。



「来谈谈吧。」



她说著,双手抓住毯子一角。



「你真的打算陪我一起不睡觉吗?」



「我说过了吧,我也睡不著。」



「好吧。」



我也把身体转成侧躺的姿势。



「可是我们这样和乐融融聊天……」



「对夕湖过意不去吗?」



「我实在没办法不这么想。」



优空听见我这么说,咯咯笑了起来。



没有用发圈绑起来的头发随意流泄著。



「你这个人真怪,教我这种时候该怎么做的人明明是你。」



「咦……?」



优空露出和蔼的眼神──



「──我们来谈谈夕湖吧。」



──脸上浮现沉稳的笑容。



「为了不消极地认为共度的这些日子是一场错误,



为了不逃避现实,觉得当初不该遇见,



就像我们三个人一起在这里过夜。」



我诧异地睁大了眼睛。



原来优空还记挂著那个时候的事……



「那么今天要躺成川字睡在一起。」



我终于能发自内心露出微笑,说著:



「别看夕湖那个样子,其实她很怕寂寞。」



我在充当枕头的抱枕上面支著脸颊。



「对!」



优空眉开眼笑,接著说道:



「夕湖常和你一起回家,可是要是我也做出同样的事,她就会发牢骚说:『小内好狡猾~!』」



「相反的情形也发生过喔,像是『怎么可以只有朔吃到小内的亲手料理~!』」



「她那么漂亮,人缘又好,可是偶尔会很懦弱。我要是话说得少一点,她就会问我:『小内你在生气吗?』」



「我在假日陪她出门逛街后,只是8号的唐面点了普通份量,她就会说:『朔你累了吗?对不起喔,逛了那么久。』因为我平常都会加面。」



「呵呵,夕湖看似天真烂漫、随心所欲,但是她对身边的人意外观察得很仔细呢。忘记是什么时候了,有一次我睡过头,也没有事先备好小菜,便当里只有白饭洒上香松,再加上梅干和荷包蛋。我觉得很难为情,遮遮掩掩地吃便当,结果夕湖说:『小内,来~』不停把她的菜分给我……我能确定她绝对没看到我的便当。」



「我懂。夕湖平常讲话也很任性,可是她不会真的造成别人的困扰,坚守在可以笑著接受的范围内,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嗯嗯,像是『车站前面开了新的店,我们现在就去逛吧~』」



「对,还有『我买了很多衣服,我要去你家穿给你看~』」



「真的真的,还有呢?」



「去年这个时候,我和你还不是天天会混在一起的关系,我为了棒球社的事情,心情很低落。」



「嗯,之前我也说过,我在暑假练习时,看见你们在球场上比赛。」



「嗯,是在去健太家那时讲的……奇怪,可是我在暑假的时候──」



「好了好了,现在别聊这件事了。」



「也是。我没有把发生了什么事情告诉夕湖、和希还有海人,可是夕湖在那个时期完全没有像平常一样提出任性的要求。因为是暑假,原本她应该会积极约我出门,可是真的一次也没有,而是每天用LINE传来很多鼓舞的讯息或是照片,像是回家路上看见向日葵、夕阳很美,或是今天晚上的月亮很圆这类的。」



「她也许是注意到你在奋战吧。」



「或许是吧。等我最难受的时期过去之后,她又开始约我出门到处走走。」



「那个时候我们就是三个人一起行动了。」



「是啊……」



我们就这样──



夕湖。



夕湖她呀。



那个时候。



那个时候。



我也是。



我也是。



……改天。



……再一次。



心里一直想念著夕湖。



我们思念著她,这样的心情始终没有停歇。



宛如在海边找寻漂亮的贝壳,细数天上的星辰,追逐傍晚的飞机云,逃避早已到来的明天。



我们想必是在害怕。



彷佛一旦睡著,今天(昨天)这一天就会上锁,再也无法改变。



我们想必是在祈求。



只要继续聊下去,夕湖就会翩然现身,又可以若无其事地继续度过暑假。



我们想必是在做接受的准备。



──接受日子还是得继续过下去的未来。



「优空。」



「嗯~?」



「我能和夕湖还有海人和好吗?」



「很难说,但是要恢复原来的交情是不可能的吧。」



「我想也是。」



「欸,朔同学。」



「什么事?」



「我和夕湖还能继续当朋友吗?」



「很难说,但是完全没有生变是不可能的吧。」



「我想也是。」



所以,现在再让我们多停留一点时间。



在午夜的深处,捡拾漂亮的糖果,



在靛蓝的终点,点缀哀戚的色彩,



期许有一天,能再次并肩走在夕暮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