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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幕(1 / 2)



提起铸造金属器材,大多会想到塞满木材火炭的高大石炉,然后是一群挥汗工作的壮汉。不过这是铁器或玻璃坊的情况,铅器不至于那么辛苦。临时工坊里急造的炉,也和想像中面包炉那种造型不同,像是无盖的石棺,跟烤全猪用的差不多。



事事好奇的缪里,把炉上的坩埚,和炉子风口处用牛膀胱做的鼓风都仔细看了一遍,还向工匠们请教用法。



在这所临时工坊,她总算是解开了绳子,但还是再三命令我一定要待在她视线范围里。



因此,每当她看着铅块在炉上坩埚里熔化,鼓风吹出大量火星而转向我,发亮的脸上全写着「有没有看到!」时,我总会怀疑她叫我不准走远到底有多认真。



另一方面,曾遭教会通缉的前工匠强,以及在他指挥下干活的工匠们工作得很顺利,很快就开始试铸印刷所需的铅字。他们将铅水注入平时雕金琢银的精雕工匠刻出的铸模,再把成品修整干净。这第一字即是圣经的第一字,强检查过后,慎重其事地沾上墨水。



铅字在工坊所有人的注视中按上纸面,捺出一个丑丑的字。我很清楚这其中没有一丁点的魔法,就只有一个令人感到新时代就要来临的现象。



「大哥哥大哥哥,我的字还比较好看吧?」



只有天不怕地不怕的缪里,在我耳边偷偷这么说。



见到印刷的准备工作如此具体地开始后,我在校阅圣经译本上也感到前所未有的紧张。毕竟任何一个错误,都会被忠实记录下来,复制无数遍。



另外对缪里来说,尽管对字样颇有微词,目睹前所未有的技术诞生,似乎仍对她造成不小的刺激。之前骑枪术比赛的盛况,与骑士们对话而听来的故事,再加上无畏于触怒天神的神秘技术,让她忍不住动手写起一篇浩大的冒险故事。



然而兄妹俩都在巴在桌前,全神贯注于手上工作,自然就不会去互相提醒不要太过投入。这真是一大失误,我甚至忘了我和缪里是留下来顾修道院的。比赛过后,各主办人都去劳兹本处理各项事宜了。



两王子不合已是全国皆知的事实,如今前嫌尽释,国王要为这件大喜之事办一场公开大宴昭告海内外,海兰也要到劳兹本协助筹办。未来的修道院长克拉克由于立场使然,也必须参与。



从教廷带来圣经印刷计画的少年迦南,见到强热血沸腾地致力于复活一度遭封禁的印刷术,原以为不可能的计画眼看就要实现,便要赶回老巢教廷图书馆通知同伴这个好消息。现在人应该在船上了。



书商鲁•罗瓦要趁来观赛的贵族还没离开劳兹本谈生意,顺便替我们打听新大陆的消息。



鹫之化身夏珑在赛后迅速完成善后工作,随即为了筹措在修道院设置临时工坊、修缮建筑、工匠寝食所需等各式各样极大量的物资与人力,同样前往劳兹本,向承包商伊弗下订单去了。



结果就是,在实务上帮不上什么忙的神学书呆子,以及在外挥剑时想到题材就得意洋洋记录下来的少女,要留在临时工坊兼修道院预址看门。



过了许多天,夏珑回来了。从她的表情,我发现我们比想像中更不适合看门。



「……总之,你们先梳洗一下吧。」



我们一开门迎接,率领一大排满载货车,自己背的东西也多得像旅行商人的她,劈头便立刻这么说。



我看看身边的缪里,她脸上的确是墨痕斑斑。她也歪起头,鼻子贴着我腹侧闻一闻,很没礼貌地用力捏起了鼻子。要是我会臭,老爱紧抱我睡觉的缪里也要负一半责任才对。



「饭都有吃吗?」



我看着缪里一溜烟往水井跑,自己也唏嘘地准备跟上时,夏珑不敢恭维地问。



「……应该……有吧?」



想了半天,也记不得自己吃过些什么。



夏珑叹口气,往水井抬抬下巴。



「我先前有去工坊看状况,那些工匠跟你们差不多,专心到什么都忘了……去跟他们说一声吧,我去煮点吃的。」



被干练的夏珑训话,我也只能弯腰低头,乖乖照办。



夏珑乍看之下不太亲切,对待孤儿却是呵护有加,又很会照顾人。大概是事先料想到会有这种事了吧,她从劳兹本的孤儿院带了几个孩子过来,指挥他们进行多人用餐的伙食准备。那老练的模样,好比修道院里的顶梁柱修女。



我和缪里用工匠们刚挖的水井冲完水时,广场已经变得像露天厨房一样。



「哈哈哈,大家都是满嘴毛。」



见到在工坊为印刷圣经忙碌的工匠们和我们没两样,惹得缪里哈哈大笑。这些活像山贼的工匠们都好久没有好好吃顿饭,个个狼吞虎咽起来。



「大哥哥都不太会长胡子耶。」



我只要一阵子不打理,多少还是会长一些,不过缪里从以前就很想看我变成大胡子的样子。之前拿小刀出来剔,还嚷嚷着嫌我怎么不把握机会留长一点。



「其实我也有点憧憬捻胡须沉思的形象啦。」



可是看她乐得说:「留长以后要给我绑辫子喔。」我就不想留了。



慧黠的夏珑在劳兹本买了大量面包回来,将大锅架到熔铅的炉上,豪迈地弄了锅蒜炒羊肉夹面包吃。用重口味的食物填饱肚子,再喝些许葡萄酒润润喉后,身体忽然没了力气。这让我终于发现自己是真的累了,而缪里早就在大厅角落躺平,跟工匠们睡了一地。



「我们家克拉克就够邋遢的了,结果你也是丢着不管就会搞到皮包骨饿死路边吗?」



容易废寝忘食的毛病被夏珑这么一酸,我也只有缩脖子的份。



「真的很丢人……你能这么快回来真是太好了。」



夏珑望着孩子们收拾厨具,哼一声回答:



「什么举世闻名的黎明枢机嘛,还不是要人把屎把尿的小孩子。」



目送三个孩子合力搬走蒜炒羊肉的大锅后,夏珑才终于转向我。



「在劳兹本那里,都把你传得跟救世主一样了。」



夏珑笑得很贼,看不出几分是真几分是假,不过这倒是不难想像。



「还说什么针锋相对的王子能和解,是因为黎明枢机接下神的意旨,用骑枪术比赛修复他们的关系。」



那愉快的笑法使我深深叹息。



「你也知道那只是说得好听吧……事实上我怕缪里因为我被绑架而气疯,冲去咬克里凡多王子的喉咙,拼命想出来的结果。」



绑架只是误会,克里凡多王子并不是坏人。我绞尽脑汁不是为了自己,是保护王子不被龇牙咧嘴,准备把犯人大卸八块的缪里伤害。



然而人们不知道这些事,对外公开的只有原本谣传不惜造反夺取王位的二王子,与王位继承人大王子,透过骑枪术比赛握手言和的事实。而大家都认为,这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奇迹。



我当然不曾宣称任何功劳,王子他们也没提过,不过赛场贵宾席上是由海兰作两位王子的中间人,民众便认为黎明枢机是背后的推手。



「海兰不是说你最好别出现在和解宴会上吗?真是有先见之明啊。要是人家知道你在劳兹本,肯定被满城的人追着跑,挤成烂抹布一条。」



夏珑笑得好开心,我听得好没力。我是抱着匡正教会弊端,将乱世导回神之教诲的雄心壮志离开纽希拉没错,可是一天比一天大的名气,实在压得我喘不过气。



迦南甚至问我要不要成为圣人,差点吓死我。现在就这样了,要是成为圣人,我恐怕会永无宁日。



为之郁闷时,夏珑忽然说:



「对了,我有东西要给你们。」



然后就离开大厅,从堆在外头的大量货物中提一口装得下缪里的大皮袋回来。



袋子虽大,她提得倒是很轻松。看了里头,我也就明白了,但也有不明之处。



「这是书信?怎么这么多?」



就算是容易操心的海兰写信给我,这也未免太多,再说它们都弄得挺漂亮的。



「你觉得自己承受不起这么高的名声,不过那条笨狗还要夸张得多喔。」



夏珑用下巴比了比缩成一团睡觉的缪里。



我随手从袋里取出一卷。纸是高级羊皮纸,以马鬃束起,还捺了鲜红的家纹蜡封,好不气派。



「这全都是给那条笨狗求婚的。」



「咦!」



惊愕与不敢相信的嗤笑,在咽喉深处搅成怪异的呻吟。



「人家都夸她是笑容如阳光般灿烂的圣女呢。从赛场上远远地抬头看主宾席,大概真的是那种感觉吧。」



缪里穿的的确是修女的衣服,不说话就完全是圣女的形象。



但不知该说「可是」还是「正因如此」,圣女形象的她兴奋到站上栅栏猛挥双手,似乎拨动了诸多骑士的心弦。



「……可是这也未免太多了吧……?」



「海兰也为该不该交给你苦恼了很久,可是总不能说丢就丢。比起怎么在宴会上让大家看见两位王子的关系恢复得多好这种关系到国家命运的大事,这还让她更头痛呢。」



我眼前浮现出平时就忙碌得很的海兰为琐事抱头苦思的样子。



替崇礼尚义的主人祈求保佑后,我将手里的信放回袋子。



「我都被叫成黎明枢机了,人家当她是笑得像太阳的圣女也不为过吧。」



见我放弃挣扎,夏珑又乐得笑起来。



「但愿这能让她多少意识到自己已是适婚年龄,可以端庄一点。」



「不可能的啦。」



夏珑斩钉截铁地这么说的同时缪里翻了个身,伸长的腿压得底下工匠呻吟起来。



「既然有那么多人在抢,不知道会不会有一个和那个野丫头旗鼓相当,能给她幸福的。」



骑枪术比赛没过多久就这么多人了,未来肯定不停有人来信求婚。



「如果你是真的这样想,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平时缪里和夏珑老爱臭鸡笨狗互骂,却也因此成了冤家。我当然知道夏珑的话和笑容是什么意思。



缪里在我手上绑绳子除了开玩笑,也表示在我遭绑这段期间她有多么担心我。



「对了,印刷的事顺利吗?」



大概是羊皮纸用焚香熏过吧,大量情书的香甜气味冲得夏珑不耐烦地束起袋口,并这么问。



「实验很成功。我会把确定无误的译文照顺序交给工坊制作铅字,等铅字够了,就会开始正式试印。」



「嗯,这样啊……」



怪了,夏珑表情不怎么高兴。用铅字复制大量文书的技术虽然方便,但教会也知道它十分危险,甚至要封禁起来。



然而夏珑应该是属于中立立场才对呀?接着,这位干练的前征税员如是说:



「在采购材料上会有点问题。」



我以眼神表示不解,而她的脸色透露出在劳兹本连日奔走的疲惫。



「你不是从圣经的页数,告诉我预估的纸墨分量了吗?」



请夏珑订的材料,是我和强讨论出的粗略最低需求。



「金额太大了吗?」



采购材料出问题,我自然先往这想。最近我们遭遇的阻碍,十之八九都是资金问题。



光是祈祷,也不会让记载神语的圣经多一本出来。



「这倒是没问题。骑枪术比赛让那个黑心商人伊弗赚饱了荷包,捐款也让海兰可以松松裤腰带了。」



比赛盛大成那样,凭伊弗的手腕肯定能大赚特赚。



听见经常自掏腰包的海兰有笔捐款收入,我也为她松口气。



「但现在东西是有钱也买不到。夏天愈来愈近,是一年中最有活力的时期。商人的生意会跟着愈来愈旺,契约和交易记录需要用到非常多的纸。伊弗跟我说,你要的数量就算请全国纸坊来做都做不出来。」



伊弗曾是王国贵族,交游广阔。既然她这样说,那就是这么回事吧。为寻找强而探访各处纸坊时,也看得出他们纸源并不充足。



而且要用在新式印刷的纸量,和过去的誊写用量不是同一个层级,一时之间当然拿不出来。



「所以……?」



夏珑叹息回答:



「是可以跟大陆那边的商行买买看,但缺纸的事走到哪里都一样。海兰好像就跟德堡商行打听过了,可是纸的原料不是破布吗?北方人比南方人少,又可能因为天气冷,收不到多少破布,光是满足产地所需就很吃紧了。何况到南方去到处下大订单,八成会引来怀疑。」



的确有道理。而且我们做的是被教会封禁的技术,必须设法避免吸引民众关注。



「和你们一起行动的那个叫迦南的,说他回教廷以后会试着帮我们弄点纸墨。叫鲁•罗瓦的书商,也会看熟识的誊写匠工坊有没有库存。」



夏珑的语气显然是不抱希望。



「就算现在跟纸坊下订,缺纸的事也得等到买气冷的冬天才会解决。你们的印刷计画可能要把规模缩小一点才行。」



我相信圣经俗文译本将在王国与教会之争中造成巨大的影响。在大陆推广得愈快,明白教会弊病的民众对改革的呼声也会愈高。另外重要的一点是事情拖久了,不晓得教会会用什么战术来反诘。



因此,我们需要尽速执行计画。



然而纸上谈兵往往会撞上现实这堵墙。要求工匠住在工坊里就是一笔很大的开销,解散重召也不是那么容易。



「再说修道院怎么整修都还没有个底,实在一个头两个大啊。」



我们初访此地时,克拉克就是在一大片废墟里单独拼命除草。虽然后来整理得还可以,要当成修道院,仍需要相当大规模的整修。



夏珑从孤儿院带来的孩子不单是帮厨,手也很巧,可以做点简单的装修。先前勤快地整理锅碗瓢盆,现在则是手拿工具到处跑。



「没人知道王国和教会争到最后会是什么样。为了修道院的未来,能请您赶快把事情处理好吗,黎明枢机阁下?」



我只有名声徒长,实际上并没有任何特殊能力。



能回夏珑的,顶多是一抹苦笑罢了。



后来我抱起和工匠睡成一团的缪里,送回房间床上。那毫不设防还抠起肚子的睡相,看得我直摇头。但盖好被子,整理浏海后,仍像个等待王子吻醒的公主。



虽然没关系,但我看到那个顺便背上来的求婚信大皮袋,嘴上仍不禁浮出尴尬的笑。



世人终于注意到缪里的魅力,让我颇为骄傲。也因为世人总是准备周全的一方,发出希望她赶快长大的唏嘘。



不过,坐在好梦正酣的缪里身边,用手梳理她掺了银粉般的灰发时,我忽然想到如何向纽希拉的温泉旅馆老板说明而苦恼了一番。



而且最近比较少写信回去报告近况,颇感亏欠。



我左右拨弄着缪里柔软的浏海,思考战略。



例如印刷圣经所需的纸墨不够,需要找地方用个漂亮的名目买齐。在对抗教会方面和我们利害一致的德堡商行都不容易弄到了,那么在这种问题上最靠得住的,就是这位野丫头的父亲,曾经叱咤风云的旅行商人罗伦斯了。他有数不清的奇异管道,甚至比势若领主,能在北方发行货币的德堡商行还要多。



请他提供一些实际的建言,再轻描淡写地提起求婚信的事,能不能减轻一些震撼呢。



盘算到一半,缪里一个翻身抓住我的手,整个人缠上来。



那孩子气的行为让人觉得她还要很久很久才能出嫁。



在故乡替独生女操心的父亲心里,一定把她看得更小吧。



「……求婚信的事,还是别说好了。」



要是写下去,恐怕会把信上的其他事从那位疼女儿的父亲脑袋里全部炸飞。



「你啊,真是个不孝女喔。」



不知她是否听见了,曾几何时露出狼耳狼尾的缪里抖抖三角形的耳朵,发出满足的鼻息。



「看吧!不懂我魅力的就只有你一个!」



睡完午觉的缪里一看到那堆求婚信,劈头就这么说,还骄傲地摇起尾巴。接着随便拿一封出来,解开蜡封开始读。



「你天真烂漫的举止与美好的笑容,已经夺走了我的心……听到没!这封也是!啊,这封也是!」



她一封接一封地摊开信纸,扫一眼就往床上扔,令我不住叹息。每封都说对她兴奋得跳上栅栏挥舞双手纯真欢笑的模样,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但更糟的是,我自己也认同「阳光般灿烂的笑容」这种话。



「不懂我可爱的,就只有大哥哥你了啦。」



这种双手扠腰发牢骚的动作,是浑身充满自信的无敌少女特有的。



「可是那几乎都是误会吧?」



揉着眼睛这么说,无非是因为校阅圣经的疲惫,以及缪里依然是那么眩目。



「那天你扮成圣女,就真的只是打扮而已嘛。要是你心里有把信仰之火,我倒还能说这几位男士果然有眼光。」



我放下羽毛笔,转向缪里训话。



「再说,就算你圣女的打扮骗得过他们,一张嘴就马上原形毕露了。毕竟你是真的完完全全,连一丁点的信仰都没有。」



骑枪术比赛约两周的赛事期间,圣女这角色似乎也让缪里扮出了兴趣。为了扮得更像,她甚至热心地向海兰请教祈祷的动作、秀气的走法和餐桌礼仪。被缪里这样拜托,海兰自然是高兴得不得了,兴冲冲地请缨当老师,缪里也听得很认真。



我看机会不错,也想说说信仰的事。结果一开口,她就摆出青蛙在河边泡水的脸当耳边风,重复三次以后我就放弃了。



因此,这野丫头现在听我说这些也根本不会怕。



「啊~?我可以跟你打赌,等我跟这些人聊过以后,他们一定都会来跟我旅行的啦。」



是年轻吗,还是在备受宠爱的环境下长大,不晓得她哪来的自信。



多半两者皆是吧。但后者我也有部分责任,真教人头疼。



「啊,可是……对喔,应该没错。这样的话,那也可以吧?」



「……你在可以什么?」



这名少女表情肃然地有所领会时,八成是在动歪脑筋。



小狼面对扔在床上的成堆求婚信,露出得意的笑。



「还记得吗,骑枪术比赛不是只有一对一,还有要摆阵形的团体赛嘛?」



「嗯……嗯嗯?有是有啦……」



「那很棒对不对!罩上铁袍的马站成一大排,每个人分别拿专用的超大盾牌、长枪和旗杆完美搭配快速进击的样子,简直像舞台一样!」



后半的形容,多半是从哪个诗人听来的吧。枪术对决的确很慷慨激昂,不过集团战也能令人感受到骑士千锤百炼的历史,同样情不自禁地激动起来。



但是,这让她想到什么了呢?



阖眼回想前几天赛况的缪里,忽然像吃到糖渍点心一样睁大眼睛。



「所以我啊,觉得这有搞头啦!」



缪里抓起好几封求婚信说道:



「我要给这些人全部回信,让我跟大哥哥的骑士团有一大堆骑──」



「不行。」



我不等她说完就驳回。



为这不像话的野丫头伤脑筋时,她又嘟着嘴逼上来。



「为什么!大家都会乐意加入的啦!好嘛,有什么关系!骑士团大起来,你也与有荣焉吧?这样就可以每天比赛,还可以上场打仗了耶!」



还抓着我衣襟猛摇。



我知道她不是开玩笑,所以特别无奈,也为有可能实现而头痛。



执剑引导战士的女武神,自古以来即是战争史诗的象征。



但试想缪里笑呵呵地挥剑带领大批骑士行军的样子,就知道多荒谬了。而且这些骑士每一个都曾对带头的缪里示爱,我怎能眼看这愚蠢的无耻骑士团成真呢。



再说,我在这样的骑士团里又该如何定位。



我对现在这感觉暗藏玄机的两人骑士团就很纠结了,光是想像全都是求婚者的骑士团我就胃痛。



「好嘛,大~哥~哥~」



才觉得这头银狼最近成熟不少,结果还是只小狗。



我要把肺中空气全吐出来般从椅子站起,揪住她细细的脖子。



「别说那种傻话了,快把床上那些信收拾干净!」



听我厉声下令,被我揪着脖子的缪里扭身转向我,吐舌头扮鬼脸。



我对念念有词地开始整理信件的缪里深深叹息,转回书桌。如果是教育失败,那我有不少责任。对着为校阅而摊开的圣经向神忏悔时,背后有人贴了上来。



「你又在祷告。啊,要寄回家的信?」



缪里从我肩膀上往桌面瞧。



看过正在等墨干的信后,摆摆狼耳抱住我脖子说:



「求婚信的事还是不要说比较好呢。」



话里的笑意,和刚睡醒的高体温一起从背部传来。



「咦,没有纸跟墨水喔?」



和夏珑谈这件事时,缪里正挺着被面包夹羊肉填满的肚子呼呼大睡。



「不是没有,是比预期来得少。这会让印刷计画或把这里改建成修道院的计画出问题,所以我想跟罗伦斯先生──」



「那就不要找我那个没用的爹,我们直接去跟纸坊买嘛!」



我是很想告诉她,你眼里那个没用的爹其实是个很厉害的人,可是想到她有四只耳朵也听不进去就算了。



「顺便跟每座城的纸坊租一堆故事回来看!」



总是在城镇间流浪的乐手每到一个新地方,就会将自己知道的歌曲整理成册,和当地纸坊交换热门歌本。



在缪里听来,那就跟到处埋宝藏一样。



「还有,之前比赛的时候我跟很多地方的骑士聊过,发现王国或是海另一边的国家,传说故事真的完全不一样耶!问过王国古老家族的人以后,他们也把还在用狼徽的家族告诉我了。到那里去旅行,不就是一石三鸟了吗!」



她说得像市场摊商推销一样溜,然而会得到好处的只有她一个。



但要是把全王国的纸墨都买下来,会严重影响商人作生意,回头又是百姓受罪。若想大范围少量购买,或许真的是自己走访每个城镇会比较好。



「而且啊,大哥哥。」



缪里的语调忽然和先前的亢奋氛围不太一样,引我侧目。



「你不是跟那个像捣蛋鬼的王子谈过了吗?」



「捣蛋……你说克里凡多王子?」



的确是有点那种感觉。对缪里来说,有第二王位继承权的王子也只是个大一点的捣蛋鬼而已。



「为了他们,你也要继续追新大陆的消息吧?虽然他们都迫不及待想打仗,可是万一真的打起来,他们也会头痛。」



克里凡多的手下,都是因世局平稳而失去出头机会的贵族次子、三子。



骑枪术比赛即是这些不遇之人宣泄郁闷的管道,听说实际上也真的有几个因表现优异而获得赏识,成为军官。但大多数仍是悬在半空中,需要足够刺激才会放弃浮华的贵族之道。



克里凡多曾对新大陆表现浓厚兴趣,是条出路。



「可是不管问哪个骑士新大陆的事,他们都把我当小孩子在幻想。伊蕾妮雅姊姊跟那个诺德斯通爷爷不也是不被宫廷当一回事,需要到王国以外凑资金吗?」



据说西方大海的尽头,有个谁也没见过的新大陆。



但既然谁也没见过,又凭什么说它存在呢。这类童话常有这样的问题。而我们现在也在追这件事,是基于几个现实的理由。



首先,我认为这或许能够解决长年胶着的王国与教会之争。现在双方都因为面子问题僵持不下,要是突然冒出新大陆这般彼此都能获得巨大利益的宝库,很可能就有借口把纠纷摆一边了。



第二是为了眼前这个一听到冒险就双眼发光的少女。此名身上流着狼血的少女不是人类,在世界地图上也找不到安身之处。但若是没人居住的土地,也许能建立一个前所未有,专属于非人之人的国度。我们在旅途中结识了一位提倡这想法,名叫伊蕾妮雅的羊之化身少女。



而第三,则是唯一一个我自己的理由。起因是调查谣传与幽灵船交易的诺德斯通时见到的东西。这可说是流传世间已久的荒诞乡野传闻里最夸张的一个。



突然离开诺德斯通身边的炼金术师,据说是往新大陆出航了。不过我想,事实上她或许只是想确定这个世界是什么形状。



诺德斯通的小屋里,有个彷佛将月亮拽下地面的金属球体,表面上刻划了世界地图。她就是要确定世界到底是不是跟这颗球一样。



「大哥哥?」



缪里的声音使我赫然回神。



世界形状的问题,比强怀藏的禁忌技术还要危险。



这关系到眼前这本圣经的可信度,可怕得难以直视,但我更怕视而不见的后果。



这是极少数我不敢告诉缪里的秘密之一。



「不好意思……」



说完,我用半僵的嘴挤出笑容。



「没想到你会这么乱来,差点把我吓晕了。」



缪里双眼圆睁,随即双颊大鼓,用尾巴甩我的膝盖。



「不过……嗯,也不是全无道理。」



直至前不久,我还完全没有拓展活动范围到大陆去的想法。因为温菲尔王国不只与教会抗争,本身也有关于王位继承权不安定的危险内忧。



而现在二王子已经没有造反之虞,王国应该会将与教会的纷争推进到下一阶段。对我们来说,或许也到了扩大活动范围的时候。



前往教会深深扎根的大陆,正式推动这场抗战。



虽然光是想像就教人胆寒,但现在无论面对何种冒险,我都不是一个人。



「只要有你在,我们一定能开拓出新的旅途。」



缪里原本气噗噗的脸立刻得意地笑起来。



「而且,周游大陆筹措纸墨的话,也可以边走边发我们印好的圣经。同时在调查新大陆这方面……嗯,是可以请教各地显学,也许真的是一石三鸟吧。」



「对呀对呀!然后把各地的国王跟骑士拉来我们这边,准备跟教会大战!」



原来如此。即使扣掉最后一部分,缪里的想法仍是非常合理。最让人惊讶的,是说到我们在这场抗战不再被动,可以主动进攻,感觉很新鲜。



说得更白点,我不禁兴奋起来了。



「新的冒险要来喽,大哥哥!」



连这个听到快烦死了的词都颇为悦耳。



毕竟我们经过一连串困难和艰辛后,终于来到了这一步。



「啊~这样的话,我们应该跟迦南小弟一起走才对喔?」



迦南是教廷的人,应该对南方地理比较熟悉,在大陆旅行时会是个可靠的向导。



「鲁•罗瓦先生知道怎么联络他吧,要补封信给他吗?」



「嗯……如果大哥哥说什么都要跟我单独旅行的话,我是不介意喔?」



「……」



我摆出受不了的脸,她回我满面笑容。



不晓得神有没有看见这愚蠢的互动。



忽然间,缪里的三角耳竖了起来,从近处窗口窥探外头。



「喂,耳朵尾巴藏起来!」



我赶紧抓起手边大衣盖住她的头,而她毫不在乎地指着远处说:



「大哥哥,你看那个。」



「什么东西?」



我和缪里一起探出窗外,见到远方有几匹马跑来。



仔细一看,马上人物的轮廓十分眼熟。



「这就是那个,说人人到?」



开始写理想中的骑士故事后,缪里的词汇增加不少。这固然值得高兴,可是来人骑快马不会是为了报好消息。



我拍拍缪里的肩,解下写字用的围裙。



「鲁•罗瓦先生急成这样,不晓得怎么了。」



出事的预感使缪里眼睛发亮,退回房里迅速整装。



「是冒险吗!」



手拉紧腰带就往最爱的长剑伸。被我委婉地拿开以后,免不了又小吵一架。



马不只一匹,我便以为鲁•罗瓦带了其他人来,结果是他一人驾三马。



我们困惑地为他开门,夏珑也来看状况。但他没多理会,将像是从劳兹本一路骑来,跑得疲惫不已的马交给她,就跳上另一匹马。



然后对我说:



「我在路上解释。」



看来剩下一匹是鲁•罗瓦换骑的马,一匹是给我们的。我有点呆住,不禁往身旁缪里看。她在这种时候调整得特别快,一把抓住我的手并对鲁•罗瓦说:



「食物毛毯都够吗?」



「放心,路不长。」



缪里点点头,对照顾马的夏珑问:



「臭鸡,能帮我们看家吗?」



「我可以把你满床的跳蚤清干净。」



缪里咧嘴扮鬼脸,接着发现腰间没剑,犹豫该不该回房拿。天有不测风云,先前的绑架已经证明了这点。用悬在她瘦小胸口的麦子袋变成狼,是她最后的手段。



可是在她跑回房间之前,夏珑将挂在腰间的园艺柴刀连鞘一起抛给缪里。



「别弄坏喔。」



缪里愣了一下,嗤嗤笑起来。



「谢谢,借我一下喔!」



她们感情真的很不错。



我先上马,再抓缪里的手拉她上来坐我前面,然后跟随鲁•罗瓦离开修道院。



缪里回头了好几次,对夏珑和她带来的孩子挥手。



「请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虽不至于赶到抽马屁股,但马背上的起伏也不轻盈。而且马不是往劳兹本跑,而是西北方的王国内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