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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幕(1 / 2)



「大哥哥──!这边这边!」



缪里用不输港边喧嚣的音量大喊,同时人潮另一边有只手勉强往上伸出来。当我绕过载满活鱼的货车,跨越用绳子拴成一排的鸡而好不容易来到缪里身边时,她已经在和商人们讲价了。



「我要这款亚麻布三十匹,萨瓦羊毛的毛线布二十匹。约德布怎么样?拿得出十五匹吗?」



缪里面前是三个肥嘟嘟的壮年商人,手上都挽著好几种布料。



她一一查看布料,不停下订。



「然后还要二十匹没加工过的白毛线布……买这么多,可以送我十匹麻布吗?」



商人们听得是瞪大眼睛抱怨连连。而即使体重和年纪都是她好几倍的大人围在面前,缪里也毫不退却地回嘴:



「啊~?那算啦。绯红跟紫色的染布我去别的地方买。」



说完就把手里的契约书卷起来。



「大哥哥,我们去下一家看。」



接著她牵起我的手就走,商人们错愕地往我瞧。我现在装扮近似商人的外出服,或许像是缪里的上司。可是商人们懂得看人,一眼就看出主导权是握在缪里手上。他们互相使使眼色,开始向缪里求情。



背对他们的缪里露出只有我看得见的贼笑,转过身去。



「那我还要买绯红和紫色的染布,再加几卷金线银线,送我十五匹麻布!」



商人们的嘴都顿时绷成一线,不过用贝类内脏染出来的紫布贵得吓人,利润应该也高。用远方树皮染成的绯红布匹也价值不斐,这门生意放过可惜。



三名布商都快要跪在缪里面前求她别讨那么多麻布,可是缪里肯定他们还是有赚,轻描淡写地闪躲,最后折衷于十三匹麻布。



缪里满意地要商人们在契约上签名,完成订单。



「话说再来是要买什么?」



轻易打倒理应身经百战的商人们后,缪里将羽毛笔夹在耳朵上这么说。她身上穿的不是平常那套,而是与商行小伙计一个样,十足有商人的架势。



跟在这样的缪里后头在港边绕来绕去,劳兹本洋溢的活力转得我头都晕了。大概是温菲尔王国第二大港都人流庞大,我也很久没外出,春天的阳光又在寒冬过后逐渐升温的缘故。



不过大街上热闹不只是因为日照和人多,我发现路上的人个个眉开眼笑,笑声不断使得港边一定有的大吼听起来都像喜剧,很难想像前阵子才发生过徵税员和贸易商公会手拿武器互相叫嚣的事。



后来还演变成徵税员武装起来聚集在大教堂门前,负责远地贸易的大商人在酒馆包厢里策画阴谋,温菲尔国王派出军队的大事,差点就要有成千上万的百姓无辜受累。



见到街上现在这模样,我真的很庆幸当时能解决那种状况。要为如此现实负一部分责任的我,有那么点骄傲也不为过吧。



真希望世界能永保和平。



望著晴朗天空和活络的街景,我不禁交扣十指感谢神的恩宠。



「喂,大哥哥!」



缪里将刚签完名的契约书,按在面海祷告的我胸口上。



「拿去!锡制餐具也订好了!」



「啊,好、好的。辛苦了。」



契约上列出了几十组餐具,全是以破格价购得。



「真是的,难得出来走动,怎么一直发呆啊。」



虽自觉并没有一直发呆,可是相较于在人挤人的港边活蹦乱跳的缪里,或许差不了多少。



「再说,我杀价杀得这么好,你应该要多夸我多奖励我一点,给我一个抱抱吧?我本来是没有义务替你做这种事的喔。」



缪里双手扠腰,用责怪的眼神说。



关于这点,我真的是对缪里既感谢又愧疚。



我和缪里上街购买各种物资,不是替旅程作准备,也不是替商行做事。之前那场大骚动是以兴建修道院收场,这都是那里要用的。



劳兹本的徵税员公会是由一群遭圣职人员父亲拋弃的私生子组成,围攻大教堂是为了泄恨。但即使他们的怨恨值得同情,在教宗眼里那仍是对其组织的明确敌对行为。且由于徵税员凭恃的是王国发行的徵税权,徵税员的暴行使得王国与教会开战的可能急速升高。



为避免开战,只能想个法子掩饰他们的行为,最后想到的就是主张那只是比较激动的请愿,并非围攻。



徵税员有自费经营一所孤儿院,但由于财务根基薄弱,亟需帮助。扶养孤儿是一件崇高的事情,所以来请求大教堂拨款协助他们兴建附设孤儿院的修道院,只是态度激动了点。



这或许是欺骗没错,不过徵税员公会会长夏珑,和扶持她的小教区祭司克拉克是真的有自费经营孤儿院,孤儿又都是圣职人员的私生子,有实际根据,大教堂这边也知道他们有错。



紧抓小小的事实并尽可能放大,最后成功掩盖了那场暴动。



至此风波平息,只剩修道院有待建设。



修道院长一职将交由克拉克担任,夏珑则会成为孤儿院院长,两人要合力帮助无依无靠的孤儿,或有类似际遇的人。



「那只臭鸡跟做坏的大哥哥,都要在修道院过幸福快乐的生活了耶!」



缪里很故意地这么说,然后直盯著我看。



忍不住别开眼睛,自然有我自己的理由。



「如果大哥哥也来盖修道院就好喽~这样我就跟大哥哥一起住喽~」



缪里那根本不是自言自语的音量,整个人还一直往我身上挤。



她说她把我当异性来喜欢就跟著我下山,可是我怎么都只把她当妹妹看待,况且立志成为圣职人员的我根本就不该结婚。缪里看似接受了这点,但马上又打起修道院的主意。



她的想法是假如我成为修道院院长,我的圣职梦就实现了,而她也能过上近乎想像的结婚生活。



在我看来,那怎么想都只是防止羊跑走的围栏。不过无论如何,我也不会为了这种不纯动机申请兴建修道院,更何况我还有很多事想做,不打算这么早就把自己关在石墙里。



现在我人称黎明枢机,无论是好是坏,都对世界造成了巨大的影响。若是想从这一切抽身退出,我有责任彻底了解造成哪些影响以后才能退。



这种话我不晓得说了多少次,无奈缪里一有机会就会偷咬我几口,痛得我哇哇叫。



对她强硬不起来,是因为我也要对没能厘清关系负责。在这段旅途中,她好几次为我出生入死,足见对我是真心真意。不管接不接受她的爱,我都有责任厘清关系,让她知道这样不对,这才是对得起她的回答。



不过一思考该怎么办,就让我陷入无底泥淖。



「修道院的问题就是,进去以后就不能来这么大的城市玩了吧?」



缪里松口这么说。她从不认真往这方向钻,说不定这就是主因。



「是可以偶尔出去走走啦,但修道院基本上都故意建在比较偏远的地方。」



「好像会憋死。」



缪里缩起脖子。



「不过你好像根本不在意。老是关在房间里会发霉啦。」



还用手在我背上拍了又拍。我身上这件海兰借我的衣服像是商行小少爷的行头,当然不可能发霉。



然而我已经一星期没出门了也是事实。



结束劳兹本的大骚动,决定以兴建修道院解决问题后,我每天都为了收拾残局而四处奔走。兴建修道院需要准备一些修道规范与创办理念等体制上的东西,我在资金与施工这部分的斡旋上又帮不上忙,只好往那方面努力了。



原本那些做完就能休息片刻,没想到大教堂的亚基涅大主教直接跑来,问我能否在逗留劳兹本的期间将翻译工作还没到,但非常想先一步翻出来给人看的部分圣经译成俗文。



我已经有一阵子没能翻译圣经,离开这里以后可能好几天找不到机会动笔。况且海兰借来的宅邸是极佳的文书环境,劳兹本又大又热闹,放缪里自己去玩不会那么快就喊腻。



就是这些条件,让我这几天都埋首于翻译工作中。



到了昨晚,翻译终于完成。正确来说,是在草木俱寂的深夜里,我正好和起床如厕的缪里一进一出,好久没在书桌以外的地方睡觉了。



醒来以后,缪里就威胁我说不陪她上街就要大哭大闹,我现在才会在这里。



「话说还有什么东西没买?」



「嗯,清单在这边,几乎买完了。」



我看看缪里手上的纸叠,上面写了一大堆物资。



还以为修道院只需要石砌楼房、圣经和蜡烛就够了,但全然不是那么回事。



光是修士的穿著就会因位阶而异,包括圣带的颜色布料,甚至线材都会不同。有多少种就得买多少种;而且家具类也不能少,单论插蜡烛的烛台或祝祷时用的香炉等必需品,种类就多得令人咋舌。



修道院本身已经是由伊弗出资了,这些杂七杂八的必需品总不能让她自己来买,于是缪里接下了这个工作。



已订购的东西都画了横线删掉,一旁记录著数量、价格与商人或工匠的名字。



「……你完全是个商人了呢。」



我的感叹使缪里稍稍扬起一眉,骄傲地笑。



「嘿嘿嘿。」



许久不在太阳底下见到的缪里,看起来成熟了点。



「可是某某人害我每天中午都要一个人吃饭喔。」



缪里隔著衣服轻捏我一把。



平时爱耍任性的她,还是会在我投注于某件事时避免打扰我。



那双满腹怨气的眼神让我苦笑投降,牵起她的手。



「从今天开始又是两个人一起吃啦。」



她宝石般的红眼睛睁得好大,脸上也堆起大大的笑容。



「有一个东西我好想吃吃看喔!」



「好好好。」



缪里拉起我的手,走过海鸟鸣啭的港口蓝天下。



缪里带我来到的是港边很常见的那种什么都炸的小吃摊。他们会收购港边买气差的鱼和餐厅不要的鱼碎拿来炸,价格非常实惠。



没有节省观念的缪里,选这里当然不是因为便宜。



摊子上用铁钩吊著一副有一整抱那么大的鲽鱼骨,用滚烫热油淋炸。像是故意炸给人看,吸引人潮用的。



而缪里竟然指名要买它,老板先是一愣,然后哈哈大笑起来,要人群为这位勇敢的小姑娘鼓掌,客人和看热闹的人跟著起哄。



「我一个人应该吃不完吧,可以跟大哥哥一起挑战吗?」



我没法拒绝满面笑容的她,即使觉得自己一点战力也没有,也仍付了两枚铜币收下鲽鱼骨。果不其然,我吃了胸鳍和几条肋骨就要火烧心了,可是那粗大骨头的口感、油水的香甜和略重的咸味,似乎让她欲罢不能。



我们来到人较少的栈桥面海坐下。缪里吃得很开心,摆著脚丫将有她脸三倍大的鲽鱼骨从头嚼碎。



「光看你吃,我胸口就闷起来了……」



「嗯~?」



经过长时间从头淋油的鱼骨吸满了油脂,缪里吃得双唇油亮,对肠胃没什么自信的我看得肃然起敬。



「来,我帮你买了点面包。」



「谢谢!」



缪里接过我路上买的面包,顺便擦油似的大口咬下。还真是狼的女儿呢。我怀起这罕见的感慨,也站在她身旁啃面包。



天空晴得过分,港口春风徐徐,非常和平。海面上挤满扬起大帆的船只,大批舢舨在一旁上下货。



从海上那些大船每艘都是历经了苦难与危险才航行到这里来看,这个世界一定是超乎想像地广大。



「大哥哥大哥哥。」



当鲽鱼骨只剩下尾巴和一点点脊骨时,缪里拿水袋痛快地灌几口说:



「下次要去怎样的城市?会往南走吗?」



最后还打了个大嗝。即使我板起脸说女生这样很粗鲁,她也是笑笑混过去。



看样子,她还要很久才学得会淑女仪态。



「不知道耶。说不定海兰回来以后就会有新的指示。」



「哼~屋子里的人说她可能这两天就会回来,到时候问问看吧。」



「咦,真的吗?」



我的讶异让缪里不敢置信地耸起肩。



「要是没有我,你真的会活不下去!」



事实上,我真的有很多事情都必须麻烦她来办,无法反驳。



觉得自己的确需要多努力一点时,缪里蜷起身来卡滋卡滋地啃骨头,嚼得脸都变形了,最后大口咽下。



「啊。对了,大哥哥。」



「……什么事。」



那吃相看得我摸摸发闷的胸口,而她又问:



「我听师傅说,今天大教堂前面会摆很多摊子耶。」



「是啊,这天终于到了。」



这件事我倒是知道。



温菲尔王国拒绝向教宗赋税,于是教宗以命令所有圣职人员停止对王国执行圣务为报复。劳兹本当然无法例外,大教堂已经关闭好几年,与圣务相关的任何工作都遭到弃置。



这扇门直到日前的骚动才重新开启,我也参加了这场睽违多年的礼拜。城里的人欢天喜地地庆祝礼拜重启,大教堂顿时人满为患。



因此,门前市场也要跟著复活了。



今天就是重新开市的日子。



「不可以乱花钱喔。」



说穿了,市场都是摊贩,摊贩就等于小吃。



灌著水的缪里拿开水袋,往我看来。



「好~」



她用袖子擦擦嘴,给出难以信任的答覆。



劳兹本大教堂正门敞开,进出民众络绎不绝。日前的礼拜也有这样的热络光景,整个心也跟著热起来,但我很快就发现这只是前菜而已。



包含知名羊肉餐厅的大排摊贩,让原本就挤满了人的大教堂前大广场更是人山人海。



「好多人喔,大哥哥!」



看到小吃摊并不多,让我即使见到缪里又叫又跳也安了点心。



卖的几乎是礼拜用的蜡烛、祷告用的小石像等教会相关物品。王国与教会对立,旅途上很难见到这些东西,看得缪里津津有味。



根本不信神的她对绣上教会徽记的壁毯、手套、风衣、头巾等饰品特别感兴趣。戴戴缝上很多穗的头巾,试试蜡染红色教会徽记的披肩,好不高兴。



虽然她圣经内容听都不想听,但说不定服饰能吸引她信教,于是我试著问:「要不要买一条回去。」可是她摇摇头,将披肩还给老板。



「不用了,不可以给大哥哥的钱包太多负担,以后再说。」



老板听到缪里这么懂事显得很赞叹,而我却只能苦笑。



「如果你在小吃摊前面也能这样说就好喽。」



左手牵著的贪吃鬼耸了耸肩。



「这样就没意义啦,省钱是为了吃好吃的东西耶!」



虽然我早就不会为这种话吃惊,但还是会叹气。



「你真的是喔……」



「嘿嘿嘿。」



缪里贼笑著靠过来,又说:



「其实我真正想看的是别摊啦,师傅说他们也会来大圣堂前摆摊……」



「吃的我不买喔。」



明知是无谓的抵抗,我还是如此叮嘱。缪里咧开嘴巴作鬼脸,突然跳了起来。



「找到了!」



然后用力拉著我的手往前走。



来到的是卖布的摊子,布块大小只有拇指大到巴掌大。



「这里是……」



她将脸凑近摊子上无数布块来看,兴奋得耳朵尾巴都好像要跳出来了。有织得厚厚的毛线布,也有轻薄但坚韧的麻布。布上除了少不了的教会徽记以外,还有男人女人的脸,动物图案的也很多,有的是画,有的是绣上去的。



那为的都是同一个目的。



「护身符吗?你怎么想看这个?」



缪里一点也不信神,不是会倚赖守护圣人的人。



她热切地看了一会儿,将一块护身符拿到我面前。



「你看你看,大哥哥你看,是乌龟耶!」



上面画了一只叼著船帆的乌龟,让我很讶异竟然也有这种护身符。崇拜自然物会有异教徒嫌疑,教会恐怕不会有好脸色看……这么想时,看顾摊子的年轻商人对我说:



「那是尤兰骑士团的团徽。据说他们擅长海战,在王国已经有很长一段历史,非常适合保佑出海的人,拿来躲海盗也没问题喔!」



骑士团徽。



想不到这种东西也能成为护身符,而缪里整个上钩了。



「就是这个!我是来看团徽的!还有哪种的?」



「喔喔,这边还有很多喔,随便选随便看!」



老板像是看到商机,从后头搬出木箱来。里头装满各式各样的布块,染上的图徽样式多得令人说不出话。



「咦~好棒喔!老板老板,这全都是骑士团徽吗?」



老板清咳一声,回答眼睛闪闪发光的缪里。



「以前王国里有很多骑士团,你知道为什么吗?」



他说故事的语调让缪里兴奋地摇摇头。



「那真是太好了。这个温菲尔王国啊,其实在很久很久以前是个被蛮族掌控的黑暗之岛。后来一个统治古代帝国的大王,和教会的士兵组成骑士团杀到岛上扫荡蛮族以后,王国的千百年的故事才正式开始。」



「是喔~!大哥哥,你知道吗!」



对于王国的历史,我也只是略知一二。于是我按按缪里的头要她别太激动,对老板使个眼色。他立刻领会,用说书人的架势开了口。



「咳哼!统治古代帝国的大王,和来自教会的精锐骑士这场驱赶蛮族的战斗可说是惨烈得不得了。因为王国环境差异巨大,甚至有四个世界之称。当时每块土地都有好几个王,处于群雄割据的状态。像北方诸王擅长在冰天雪地里打仗,东方诸王擅长海战,南方诸王擅长原野战,西方诸王擅长利用险峻的岩山击退敌人。每一个战法都不一样,拿手的也不同,大帝国与教会的骑士也因应这点分散开来。这些团徽呢,就是当时那些骑士团所用的。」



我也不晓得的王国历史,听得缪里尾巴都要冒出来了。



「后来各地的骑士团又被当今国王的祖先统一起来,如今只剩下团徽了。」



「这样啊……咦~每个都好帅喔~」



缪里惊奇的样子让老板春风满面,会对游客赞颂自己国家的人也是如此吧。



「老板老板,听说每个团徽都有意义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像这个盾牌前面有鹿的,就是属于在王国西方驻守山中要塞的骑士团。盾牌表示保卫疆土,而鹿则是擅行山路。顶端这条带子上写的是信条,四边的小东西表示身分或家系。右下有个圣杯,表示与教会有关。然后这边……」



缪里竖直了耳朵,听得好不起劲。看她老是为这种事勾起兴趣而觉得好笑之余,我也发现了她专程找这摊子为的是什么。



「我也想画图徽,要怎么画啊?」



事情发生在几天前,当我还为了制作修道院规范等工作每天往返大教堂与宅邸,连睡觉都觉得可惜那时。夏珑他们的修道院是新建,需要起草新图徽。一谈到起草新图徽,热爱冒险故事的缪里就像看到肉骨头的野狗一样。不过做图徽跟做招牌不同,跟她认真恐怕只会给自己找罪受。于是我给她一块蜡板和木笔,随她乱画来打发。



「怎么,以后想开自己的店啊?」



是缪里一身商行小伙计的装扮让他这么想的吧。



「可以这样说啦,所以我想拿各种图徽来参考一下。」



「嗯……我是觉得要凭空自己画的话还满难的喔。」



「是喔?这种事还是找专门的比较好吗,我也不太会画图……」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商人搔搔头,拿起一块布。



「比如说,这是王国最有名的图徽。」



「羊咩咩?」



「对。这是王国的黄金羊骑士团的团徽,要是乱用这个图案,那就……」



商人用手刀抵抵脖子。



「因为图徽是用来表示身分的东西。随便用王家的图徽,被满门抄斩也不奇怪。这个护身符,其实形式也跟真正的图徽不太一样,是专门给人当护身符用的。像是信条不同,四周小东西也不一样。右下不是有劳兹本的城徽吗,这表示光是卖这个图徽,就要取得劳兹本的许可。」



「是喔……」



「乱画图徽还得意地到处现宝的话,要是不小心跟哪个贵族重复了,就要倒大楣喽。」



「真的会被人发现吗?」



「那当然啊。大城市里都会有徽记官到处走到处看,另外给自己弄图徽有种自以为贵族的感觉,很容易被看不顺眼的人密告喔。」



复杂的社会结构让缪里揪起了脸。



「其实顾这样一个摊子就很累人了,如果有招牌还不够,想要一间可以挂图徽的商行,真的是作梦比较快啊。不过作梦是每个人的自由,要不要买一块回去作参考啊?」



听了老板的推销,缪里略显沮丧地挑起图徽来。



明明才刚吃完那么大的鲽鱼骨和面包,缪里现在又坐在大教堂前的大石阶上,啃沾满蜂蜜的硬面包。



不过她这次没吃得眉开眼笑,咬一口就叹口气,再咬一口。虽然认为不能太宠她,但见到她这么消沉的样子,我就忍不住买点甜的来帮她打气。



缪里变成这样子,有两个原因。



一个是认识到在这个世界上,使用图徽有相当麻烦的规范要遵守。



另一个则是在贩卖那么多护身符的摊子里,她居然找不到想要的图徽。



「有那么多老鹰……明明有那么多老鹰……」



她念念有词,眼神空洞地盯著石阶底下。那个护身符摊看起来是想得到的都有卖,除了鹿和乌龟,还有绝对少不了的狮子和比较奇特的兔子和鱼。就连据说是最近才出炉的百合、橄榄或月桂树等植物型图徽也不少。



缪里从头到尾每个角落翻过一次,问道:



「怎么没有狼?」



老板愣了一下后大笑起来。这温菲尔王国可是举世闻名的羊只产地,直属于国王的骑士团还叫做黄金羊骑士团,当然不会用狼这种天敌作图徽。



在远古的帝国时代,那充满神秘感的强大野兽虽令人崇敬,但如今却成了袭击家畜和人的害兽,只有以勇猛为卖点的佣兵团会用。用狼作家徽的贵族,只剩下族谱与古代帝国相连的极少部分古老家族而已。



至于缪里称为臭鸡,没事就斗嘴的夏珑那样的鹰鹫却是种类繁多,现在又很受欢迎,让她加倍郁闷。



「图徽也有流行跟过气呢。」



以为是一句无伤大雅的话,结果缪里大口吸气,重重地叹出来。



我苦笑著继续说:



「狼的图徽少是少,可是招牌就不是这样了吧?」



尤其在温泉乡纽希拉,还有人说挂著狼招牌的旅馆人气力压众老店呢。



但是对缪里而言,似乎不是那么回事。



「我才不要招牌……」



她乾哑地嘟哝。



「那个图徽的形式很好看耶……」



如护身符摊老板所说,图徽有既定的形式。通常由象徵其组织由来的动植物、使用者们的信条、和表示来历的各种小器具。



具有一定形式的事,的确会有种难以言喻的力量,不拘泥于形式的招牌和图徽之间,是明显不同。



「而且我都不知道不能随便乱用。」



用来表示身分的图徽,能让人任意使用就不具意义了。



呕气的缪里泄恨似的咬得面包沙沙响。



她热爱冒险故事,有骑士登场的更过瘾。



这样的她对图徽的憧憬比谁都强烈。



人说小孩总会有些难懂的执著,还真是一点也没错。挪动身子时,胸口有个东西在晃动。是教会的徽记。



我将这个虔诚信徒都会佩戴的徽记握在手里,向旁边抬头。



石砌的大教堂耸立在我眼前,正门正上方的屋檐也竖立著那个徽记。人们总是仰望著它,也将自己的徽记握在手里,感受神与人的联系,加深信仰。



那么──



「大哥哥?」



缪里的呼唤使我回过神来。



「怎么了?」



我老是动不动就陷入沉思,而缪里似乎觉得我这个坏习惯有点恐怖。她曾告诉我,那跟猫盯著空无一物的地方看而使人感到的不安是同一种。



我对仍有点缩著脖子的缪里放松表情,手伸向她的脸。



「嘴巴沾到蜂蜜喽。」



用食指替她擦,她不耐地闭起一眼。



「我们来画图徽吧。」



「咦?」



我对错愕的缪里展露的,不是单纯的笑脸。



「图徽呀,你不是很想要吗?」



缪里一时高兴得话都哽住了喉咙,但动作忽然停止。



「……为、为什么突然又要画了?」



我连一串烤羊肉都会唠叨说不要乱花钱,你吃太多了。



制作有一大堆麻烦规定的图徽,说不定要付出可怕的代价。



我对警戒起来的缪里苦笑,解释道:



「我不是没有答覆你的心意吗?」



「咦……嗯……咦?」



「虽然你在我心里还是妹妹,可是我们没有血缘关系,你也不想只当我妹妹吧?」



缪里快哭出来的样子,是因为我突然这么说吧。



说不定还以为旅程要结束了。



可是反过来说,那表示这问题在她心里就是这么难解决。



缪里的心意极为真挚,要我当那是小孩一时固执也太对不起她了,搁置这个问题一定让她非常难受。



就在我眼前的缪里,一定是以死心掩盖著她的心意。



「图徽会受到法律的保护。一旦经过认可,其他人就不能拿来用。」



我进一步补充老板的说明,缪里缩著身子抬眼看我。



「图徽的使用权,会以特权的方式来维护。例如由贵族或城镇议会,对使用这个图徽的人给予特别许可。所以只要做出给我们自己用的图徽,全世界能用这个图徽的就只有我们而已。」



这段话让缪里睁大眼睛。



当人错愕而愣住时,人们常说那是魔女打了喷嚏。



缪里的动作就是静止得那么夸张,简直像雕像一样。



「怎么样。我不是说过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会站在你这边吗?虽然我不能用结婚的方式来保证,但图徽可以当作是一种信物。我还想继续跟你旅行,就当这是告一段落──」



缪里突然扑上来,让我没能说下去。



就像狼一样,一点前兆也没有,发现时我已经天旋地转地倒下来了。



她抱住我的脖子,啃肩膀似的紧贴著脸。可能是因为太感动,也可能是为了不让耳朵尾巴跑出来而拚命忍耐。



当我好不容易爬起来,发现有个路过的商人好奇地看著我们,不过在洒满阳光的大教堂前广场卿卿我我的年轻男女并不稀罕。



再说能让缪里这么高兴,哪怕是被全世界取笑我也不在意。



我也抱起缪里娇小的身躯,在她耳边说:



「这会是只有我们能用的图徽,这样等你嫁出去以后,还可以当作有特权的嫁妆带过去。」



缪里用她快融化的红眼睛瞪我。



「我才不会跟大哥哥以外的人结婚。」



诉说这点绝对不会变的眼睛渐渐放松力气,最后低下头,用两只袖子擦擦脸。



重新抬头时,脸上已是笑容。



「可是我还是很高兴!谢谢大哥哥!」



我对她微微笑,她又扑了上来。



要是尾巴露出来,一定是摇得乱七八糟。抱了一会儿后,她像个换气的水鸟般抬起头。



「话说,要怎么做?」



「嗯?」



「图徽需要贵族许可之类的吧?」



缪里不是开玩笑,而是真的有此疑问,让我有点不敢相信。



而那也是她平时完全不在乎权威的表现。



「说什么傻话,你以为我们在劳兹本住那么漂亮的房子靠的是谁的面子?」



「……啊!金毛!」



海兰可是货真价实的王族。



只要拜托她,图徽使用权这种东西应该是轻而易举。



话说回来,还得捏一把缪里的脸颊。



(插图010)



「不是金毛,是海兰殿下。」



「海、海含嘿哈……」



「受不了。」



我放开并没有出力的手,缪里故意装痛地摸了几下,又咬肩膀似的扑上来。



这女孩还真忙,令人好气又好笑。



「那我们回宅子里去吧。海兰殿下可能今晚会回来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