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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永远的叶克巴达那(2 / 2)




跑在黑旗旁边的是一个看起来还不到二十岁的年轻人。他就是前族长赫鲁达休的儿子梅鲁连。他是这一队人马的指挥者,也是前往王宫的带头人。他一边驱策着马,一边把弓搭在鞍上,一个接一个射倒出现在他眼前的敌人。



闯入城内的当然不只轴德族。奇斯瓦特和克巴多所率领的安德拉寇拉斯王的军队也争先恐后地闯入了。除此之外,进城的不只是士兵和武器,让叶克巴达那的市民狂喜不已的东西也进了城。那就是行李车上满载着的食物。



“喂!叶克巴达那的民众!要食物这边有!王太子亚尔斯兰殿下下令从基兰运来的。哪!各位,尽情地吃,解除你们的饥饿吧!”



这个朗朗的声音是出自基兰的海上商人古拉杰口中。他把上千台牛车和上千头的骆驼所载的小麦、干肉、茶、葡萄酒、米等交到民众的手上,萨拉邦特在古拉杰的身旁大声叫着:



“不要忘了王太子殿下的大恩!把你们从饥饿当中解救出来的是王太子殿下哦!他被那些只会为争权夺利而战的家伙给赶出了王宫!”



这样的做法多少会造成伤害,不过,可能再也没有其他的方法这么有效了吧?这一切都是军师那尔撒斯的指示。把民众拉拢成同志是最重要的一件事。他们的胃里刻着亚尔斯兰的名字,除此之外,那尔撒斯还抬出了英雄王凯·霍斯洛和宝剑鲁克那巴德的名字。



“让人民饥饿的国王没有当王者的资格。”



那尔撒斯有意将这么沉痛的指责加到安德拉寇拉斯和席尔梅斯的头上。急着要食物的几万名市民一起挤了过来,把街道都堵塞住,使得安德拉寇拉斯王的军队动弹不得。那尔撒斯连这一点都算计到了。



不可能什么事都顺利进行的。在大混乱中,艾丝特尔飞奔着马跑向一间民房——那就是好不容易才从圣马奴耶尔城来到王都的伤病者们寄宿的房子。来到门口的艾丝特尔闻到了洒在木材和石头上的血腥味。在犹豫了一瞬间之后,她打开了门,呈现在她眼前的是那些被惨杀而死的同胞们的尸体。不分男女老幼,每个人都全身血污地滚倒在地上。当帕尔斯人对鲁西达尼亚军的暴虐产生的愤怒和憎恶爆发的时候,报复的风暴也把鲁西达尼亚人最孱弱的一群人给吞噬了。



艾丝特尔愣在当场好一阵子。血腥味在她脑海里卷起漩涡,当激动平息之时,她知道自己哭了。



“在这个人世间,有些事情不是光靠个人的善意和勇气就可以做得到。所以,权力是必须被正确使用的。”



艾丝特尔想起了帕尔斯的军师曾说过的话。她一直守护着的伤患全被杀了,那么,艾丝特尔以前所做的事不都白费了吗?不是的。艾丝特尔这样告诉自己。只要活下来的人努力地不使这种不幸再度发生,那么,大家所流的血就是一种宝贵的教训了吧?她这样告诉自己。



……席尔梅斯的长剑在地板上停止了旋转。



在如死灰堆积的沉默中,席尔梅斯站着动也不动。他的剑被宝剑鲁克那巴德震飞了,现在他手上是空无一物。



不管是在技术或力量方面,席尔梅斯应该都足以压倒亚尔斯兰的。以一个剑士而言,他的实力足以与达龙匹敌。他不应该会败给那个尚未成熟、脆弱的“安德拉寇拉斯的败家子”的。



可是,只经过了两三回合,他的剑就飞离他的手,响起了败北之乐掉落在地板上。席尔梅斯的手上只剩下那近乎疼痛的麻痹感。他勉勉强强地移动如化石般的双脚,后退了两步,使出他所有的力气睨视着亚尔斯兰。



“我、我不可能输给你的!小畜牲!我是败在鲁克那巴德之下,我并没有输给你……”



席尔梅斯的声音打着哆嗦。



“我是英雄王凯·霍斯洛的正嫡子孙。这样的我没有理由会败给你的。你、你……”



“太难看了吧!席尔梅斯。”



一阵嘲笑重击着败者。胜利者也大吃一惊,凝视着声音的主人。以强力而具威压气势的脚步从门口走进来的是安德拉寇拉斯王。他的剑虽然收在剑鞘,但是,染着人血的甲胄却在在地说明了国王来到这里之前的经历。



“安德拉寇拉斯……!”



席尔梅斯只是这样呻吟着,之后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亚尔斯兰沉默着。不管他说什么,一定都会伤到席尔梅斯的吧?因为亚尔斯兰有理由憎恨席尔梅斯,所以,他应该没有任何理由再去同情他,然而,他能了解席尔梅斯的心情。事实上,亚尔斯兰是没有打败席尔梅斯,是宝剑摒退了邪剑的。这件事,亚尔斯兰比谁都清楚。



看来安德拉寇拉斯似乎光是露脸就掌握了现场的主导权。被达龙挑落了剑的查迪、把剑刺在查迪眼前的黑衣骑士,以及在场的所有人都凝然注视着国王。



“孝顺的儿子啊,亚尔斯兰。”



安德拉寇拉斯已经把视线从席尔梅斯身上移向亚尔斯兰。



“你为父王拿到了英雄王的宝剑了吗?太好了。一把宝剑鲁克那巴德胜过五万名士兵。就凭这个功绩,你的流放令解除了。”



安德拉寇拉斯强而有力的手伸向亚尔斯兰,四周的人都摒住气息看着王太子。



“哪,把宝剑交给父王吧!只有唯一的国王才能拥有那把剑的。”



“我不能交给您。”



“什么?”



“这是英雄王凯·霍斯洛所赐给我的,是我获得的赏赐。我不能交给任何人!”



“你造反啦?你这个畜牲!”



安德拉寇拉斯大喝道。他的声音充满了压迫感,就像要震动墙壁一般。如果是几天前的亚尔斯兰的话,恐怕早就魂飞魄散,乖乖地把剑交了出去。可是,现在,亚尔斯兰以他总代表的坚强性忍受着父王的压逼。



在这个仿佛冻结了的情景一隅,一个人影慢慢地移动着。



(五)



在鲁西达尼亚人中,真要能和安德拉寇拉斯面对面决斗的,大概只有王弟吉斯卡尔一个人而已。名不符实的国王伊诺肯迪斯七世根本不在安德拉寇拉斯的眼中。就算是席尔梅斯以及亚尔斯兰也是一样。



亚尔斯兰原本就没有低估他人的习惯,他甚至和艾丝特尔谈过,愿意将伊诺肯迪斯七世当成讲和的对象。尽管如此,和最大的实权者吉斯卡尔相较之下,他的王兄仍然欠缺存在感。自从在第二次亚特罗帕提尼会战中打败鲁西达尼亚军之后,亚尔斯兰就忘了伊诺肯迪斯管个人了。就连军师那尔撒斯在制定所有的战略和政略的时候都没有将伊诺肯迪斯考虑在内。人们总是不把他的存在当一回事。记得这个无才无能的国王的,大概只有见习骑士艾特瓦鲁一个人。



这个被所有人遗忘、忽视了的国王,在他人生的最后数十秒当中,做了一件谁都无法相信的事。



虽然有宝剑鲁克那巴德的守护,但是,亚尔斯兰为了要对抗安德拉寇拉斯王的压迫,他仍然得使出全身的心力。连达龙和那尔撒斯也动都不能动地看着他们父子的对决。谁都没有注意到伊诺肯迪斯王偷偷地、不动声色地靠到安德拉寇拉斯的背后。



当安德拉寇拉斯像是威逼似地朝着亚尔斯兰前进一步时,突然响起了一阵尖锐的鸟鸣声。告死天使朝着被打开的门口飞舞着。奇斯瓦特等安德拉寇拉斯的麾下终于来到了王宫。



大家的注意力都移注往那边了。就在这一瞬间,伊诺肯迪斯王欺身到安德拉寇拉斯王的背后,把两只手紧紧绕在对方的脖子上。听到安德拉寇拉斯咆哮似的呻吟,一伙人都吃了一惊,回过头一看,被眼前的景象给吓住而发不出声音来。不但是发不出声音,甚至也忘了吞口水,只是眼睁睁地看着两个国王。有大半的人甚至无法理解自己所看到的景象到底有什么意思。



伊诺肯迪斯王以异样的眼光睨视着天花板的一角,蠕动着他那因口水而闪着光的嘴巴。



“神啊!神啊!身为您的仆人的我将要完成我最后的一项工作。我要把异教徒之王献到神明您面前,请您接受!”



“可恶,你干什么……!”



安德拉寇拉斯的声音被分断了。对这个豪勇的国王而言,他大概没有因为这样的意外而感到惊恐过吧?不管对方是什么样的勇者,安德拉寇拉斯应该都有挥着大剑打倒对方的意志和武勇的。即使是席尔梅斯和达龙,他也有自信终将能以实力将他们打倒。



可是,现在,制住他生命的人既不是勇者也不是强者,而是一个安德拉寇拉斯不放在眼里的男人!一个懦弱而愚昧的男人。这个男人以令人难以置信的力气控制了安德拉寇拉斯的自由,强行将他拉到窗边去。就在这个时候,有几个人虽然搭起了弓箭,却因为安德拉寇拉斯的身躯挡在前方,所以也无法将箭射出去。



安德拉寇拉斯挣扎着,而伊诺肯迪斯七世死也不放手。鲁西达尼亚国王就像一只有着人形的巨大水蛭般紧紧地粘附在帕尔斯国王身上。任谁都没有想到,以前没有实现的两国国王之间的决斗竟然会以这样的形式进行。



“放手!”



安德拉寇拉斯的手肘勉强地动了动,打到了伊诺肯迪斯的脸上,随即发出了一阵令人不快的声音。鲁西达尼亚国王的鼻骨和前齿被打断了。伊诺肯迪斯王不在乎那满是鲜血的脸,他笑了笑,与其说是忍耐着痛苦,倒不如说他已经没有了痛觉。



“神啊!我来了!”



没有人能了解鲁西达尼亚语的叫喊,鲁西达尼亚国王把整个身体的重量往半空中一丢。



两个国王就从塔窗落下去。回荡在半空中的叫声或许是安德拉寇拉斯憎恨的表示吧?这两个人就像雕像一样,从二十五加斯(约二十五公尺)的高度落下来。他们不断地下坠、下坠,重重地撞击在石板上。沉重的撞击声传送了跑到窗边来观看的人们耳中。重叠在地上的国王们的身影奇妙地扭曲着,看来就像被打坏的人形一般。



在一段漫长的沉默之后,那尔撒斯叹了一口气。



“怎么会这样?在这个世界上最懦弱无能的国王竟然成功地杀害了最刚强的国王……”



这座塔在以前只单纯地被称为“北塔”。而自从帕尔斯历三二一年八月二十五日这个骇人听闻的事件之后,就被改称为“二王坠死之塔”(塔亚米奈里)。



这一天,因为发生了太多的事件,太多的巨大冲击撞踵而来,所以在事后,事件是以什么样的顺序发生可就累了要整理资料的人们了。



“话虽然是很难启口,但由于鲁西达尼亚国王的所作所为,将我们从苦海中解救出来了。这是不争的事实。”



奇斯瓦特这样低声地对那尔撒斯说道。这也是无可厚非的事。如果安德拉寇拉斯王被亚尔斯兰或者达龙所杀的话,奇斯瓦特等人身为国王的廷臣势必处于身心俱疲的立场。因为,在形式上,安德拉寇拉斯王是如假包换的帕尔斯唯一的国王,他们万不可能将弑杀国王的人推戴为新国王的。



对整个帕尔斯来说,这实在也是一个意外的恩惠。廷臣们可以不至于分裂为两派相互残杀。除此之外,国王死了,杀害国王的犯人也死了,既然王太子还健在,那么,王太子理所当然就可以坐上那独一无二的宝座。不管就事实或法律来说,这都是唯一的可能性,并且也是唯一的正统性。亚尔斯兰尚未从惊愕的状态中醒过来,不过,很快地他应该就能重新站起来,而且他也不得不立刻再站起来。



安德拉寇拉斯王之死,对他本人来说一定也是很不甘心的吧?不过,他的死却救了许多人。如果他还活着,他一定会使国家分裂,留下一个和自己的孩子争夺王位的不名誉名声。从某方面来说,安德拉寇拉斯也救了他自己。或许他会留下一个杀死身为侵略者的鲁西达尼亚国王而自己也因此而殉国的美名吧?没有人会因此事而受到伤害,这不是一个美好的结局吗?



然而,事实上,幕还没有放下,牺牲也还尚未停止。



天色暗下来之后,叶允巴达那陷入一种奇妙的混乱当中。



帕尔斯军服从王太子亚尔斯兰的指挥,军事上的混乱暂时稳住了。如果三万名席尔梅斯军在统一的指挥下拿起武器的话,可能还会有一场流血的争斗吧?只是,席尔梅斯处于比亚尔斯兰更虚脱的状态下,查迪也暂被监禁在牢房里,沙姆则命令所有的将兵“放下武器”。在王都分裂为三派的帕尔斯军因此得以避免了一场内斗的悲剧。



王都的城门相继打开。从基兰来的物资被运送到城里。每送一次,“王太子亚尔斯兰殿下”的名字就被狂热地呼叫着。亚尔斯兰在亚特罗帕提尼原野击灭鲁西达尼亚军的事情也在古拉杰的部下们蓄意渲染下,达到了宣传的最高效果,王太子立刻就成了救国的英雄。



三个万骑长并肩走在王宫的回廊上。这三个人就是达龙、奇斯瓦特和克巴多。原先如果事情一稍有差池,这三个人早就拿着剑拼得你死我活了。一旦事情有了转机,他们也就避过这件不幸的事。对于安德拉寇拉斯王的横死,他们各有感概,可是,没有人想先开口。



远处市民们的欢呼声乘着夜风流进来。



奇斯瓦特抚摸着他那漂亮的胡子。



“王太子殿下在一夜之间就掌握了叶克巴达那,真是了不起啊!再也没有人可以强迫殿下让出王位了。”



“这真是一次巧妙的攻城啊!那尔撒斯大人离开巴休尔山二个月之后就取得了天下。”



克巴多眯着一只眼睛笑着。他虽然用了“取得”这样的措词,但是并没有什么恶意存在。让最弱小的、原本距离宝座最远的亚尔斯兰取得天下,那尔撒斯的手腕真是令人瞠目,这是克巴多式的褒奖。独眼男人附带说了以下这句话就足以证明他的想法了。



“结果,我也必须听命于那个男人的指挥了。唉,真是没办法!”



“因为那尔撒斯是一个把人世当成画布来画图的高手啊!”



达龙如此回答,奇斯瓦特闻言,他那严谨的脸上不禁浮起了困惑的表情。



“可是,那尔撒斯大人真的会成为宫廷画家吗?事实上,对于王太子殿下的人事案最叫我担心的就是这一点啊!”



“那个男人曾经看着我的脸说这是一张好画的脸。因为我千拜托万拜托他不要画我,所以他要找其他的牺牲者。”



克巴多话还没有完全说完,一阵惨叫声划破了夜气。



在确认了方位之后,三个万骑长从回廊跃进了建筑物内,在铺着石板的走廊上奔跑着。他们在王太子的寝室附近遇上了那尔撒斯、耶拉姆、加斯旺德等人。他们在微暗的走廊上看见了一条长约四加斯(约四公尺)的暗灰色大蛇,而且,蛇身上缠卷着一把剑。那把剑就是宝剑鲁克那巴德。



“宝剑……!”



三个万骑长往前突进。就连克巴多也是在围攻王都的战役之后第一次这么认真、谨慎。帕尔斯最强的三个战士一边拔出了剑一边往前进,这样的气势恐怕连一万骑长的敌人都不禁要为之怯步吧?



可是,蛇仿佛在讽刺他们似的,发出了咻咻的声音,卷缠着宝剑,以奇怪的姿势在地板上前行。就在蛇的前方跳出了一个人影,那就是万骑长沙姆。他的剑对着蛇锐利地挥下来,然而,蛇的动作实在是超乎人们的想象之外,它卷着鲁克那巴德,跳向半空中,用一半的身体卷住了沙姆的颈部。沙姆丢下了剑,用两手抓着蛇身。



“沙姆大人!”



“赶快!赶快杀了这条怪物!”



沙姆的声音断断续续。眼看着他的头发从黑色变成灰色,三个万骑长不禁噤了声。第四个勇敢而诚实的万骑长就要被魔力吸走生命力了。



达龙的长剑一闪。在下一瞬间,万骑长们不禁睁大了眼睛。这致命的一击撞击在蛇的鳞上,发出了高亢的声音反弹回来。克巴多立刻在半空中挥舞着他的大剑,蛇身仍然反弹了他的攻势,毫发无伤地卷着宝剑和沙姆的身体。此事无关勇武,这条奇怪的蛇不是用人世间的剑就可以将之杀死的。



沙姆的身体倒在地上。蛇间不容发、巧妙地卷起了宝剑,用头部撑住剑柄。就在这个时候,王太子亚尔斯兰无言地跑了过来。已经上床睡觉的他,身上只穿着短衣,没有穿甲胄,手上的武器也只有一把短剑。少年的眼睛和蛇的眼睛相遇。少年企图站到蛇的面前。



“殿下,危险!”



达龙大叫。蛇朝着亚尔斯兰袭来,亚尔斯兰快速地刺出了他的左手,用短剑承接了蛇牙的攻击。同时他伸出了右手,握住鲁克那巴德的剑柄。



下一瞬间,宝剑鲁克那巴德被亚尔斯兰拔了出来。因为蛇身卷住了剑鞘,所以,只要它的头部离开了剑柄,刀身就可以自由抽动了。



中了亚尔斯兰计略的蛇放掉了宝剑的剑鞘。剑鞘发出了声音在地板上弹跳,蛇了卷曲着身体落在地上。



暗灰色的大蛇在地上痛苦地扭动着,企图逃命。它爬过的痕迹上有滑溜的毒液闪着光芒,带有酸味的恶臭直扑入鼻。以令人难以置信的速度逃命的蛇突然停止了前进。它的面前挡着两个帕尔斯的弓箭名人——法兰吉丝和奇夫已经把箭搭在弓上。



法兰吉丝射出的箭刺穿了蛇的一只眼睛。当蛇用力地弹跳起来时,奇夫射出了第二箭,箭射穿了蛇的嘴巴,贯穿长着牙的下颚。如果地是木板成的话,蛇的头部一定被死死地钉在地上的。



痛苦不已的蛇一边在地上跳着,一边发出了咻咻的声音。



亚尔斯兰挥下了宝剑鲁克那巴德。白金色的光芒将蛇的头部和身体分成了两半,骨头断裂的声音尖锐地敲击着石壁。



蛇的身体落在地上,在痉挛了两三次之后便不动了。可是,它的头却还活着。带着两枝被射中的箭,蛇的头部朝着亚尔斯兰张开了毒牙,以仿佛被射出的石弹般的态势飞了出去。



“火!”



法兰吉丝大叫。了解到她的意思的耶拉姆扑向墙壁,他把插在墙壁上的火炬朝着蛇头丢掷过去。蛇头和火炬在半空中冲撞,蛇头化成了火团落在地上。匐克那巴德发出了第二次的闪光,将蛇头击了个粉碎。



就在这一瞬间,一阵令人胆颤心惊的叫声在人们头上扩散开来。他们看见了一个令人难以相信的景象。眼看着横躺在地上的蛇身不断地缩小、变形,化成了一个穿着暗灰色衣服的人身。那是一具没有头,看起来异样地短小的尸体。



帕尔斯的勇者们都无法自抑地感到一股恐惧和厌恶感。



“什么怪物嘛!是撒哈克的同党吗?”



“真可怕。这具没有头的尸体要怎么处理?”



“浇上油烧掉吧,把灰撒光。只有这个方法了。”



一边听着万骑长的谈话,亚尔斯兰一边把宝剑鲁克那巴德收进了鞘。他把剑交给了耶拉姆,自己则跪到倒在地上的沙姆身旁。他把被魔力吸走了生命力,变成一个频死老人的沙姆的头枕到自己的膝盖上,轻轻地呼唤对方的名字。沙姆睁开了眼睛,把最后的一点生命力注进了他的声音中。



“殿下,不,陛下请您成为一个好国王。不肖臣下无法帮上什么忙,可是,臣下希望您能为帕尔斯带来平安……”



勉勉强强说完这些话,不幸的武将便咽了气。亚尔斯兰闭上了双眼,垂下了头。如果和这个人生前能有机会谈更多的话,有更多的机会彼此认识,那该多好。虽然心里是这么想着,然而,亚尔斯兰也了解,对沙姆而言,继续活下去只有痛苦。



黑夜早就过了,虽然已接近天明,叶克巴达那的城门仍然朝着四方洞开着。唱歌、跳舞的人们的声音在城壁上回响着。即使城门开着,也已经没有会攻进来的敌军了。人们从长期的屈辱和封闭的生活中解放出来,欢喜之情顿时爆发开来,似乎要延续到天亮似的,仿佛百万只夜莺鸣啼。



明天,辛苦的重建工作就要开始了。今天晚上就尽情狂欢吧!大家都有这样的想法。男人们唱着歌,女人们跳着舞,小孩子们四处奔跑着。连狗和鸡都兴奋地骚动着,永远的叶克巴达那被所有生物祝福着。



两骑旅人在众人的骚动中,偷偷地离开了南城门。他们把热闹和喜悦抛在脑后,从光亮处策马朝着黑夜前进。对他们来说,或许黑夜才是最安适的。这两骑旅人是一男一女。男人用布将右半边脸盖住,女人的双眼则非出于本意地被永久封闭了。



他们没有领土也没有臣下。帕尔斯的王子和马尔亚姆的公主只拥有着对方。如果是在以前,人世上还维持着秩序和传统的话,他们应该是一对置身在荣光、财富及权势当中的男女。只是,现在不一样了,国家已经不是他们的了。



“伊莉娜公主,你的头上应该很适合戴一顶黄金王冠的。”



“席尔梅斯王子,我不要什么王冠。因为就是没有那个东西,现在的我才会这么幸福。”



“我却还有些依恋。”



席尔梅斯带着苦笑喃喃说道,回过头看着城门。灯火和人声的浪潮从大开的城门中缓缓地流泻出来。



自己到底是谁?当从少年时期即深信不疑的虚构背景崩散之时,席尔梅斯就看不见自己的存在意义了。他所追求的是一顶砂之王冠。席尔梅斯虽然有超群的武勇和权略,却没有自己的立足之地。他凭藉着他人蓄意建造的东西,一心一意努力只为了继承此物,而当他失去时,除了伊莉娜之外,他什么都没有了。



伊莉娜问重重地叹着气的席尔梅斯。



“查迪大人怎么样了?”



“他说要跟来,我阻止了他。或许明天他就会到哪里去旅行了吧?不能再让他跟着我去浪费只有一次的人生了。”



沙姆的死也让席尔梅斯彻悟了。为了追求虚幻的王冠,却让一个难得的人才丢了性命。席尔梅斯虽然无悔,却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失败。或许哪天他还会再度提起精神,燃起熊熊的野心吧?然而,现在他所需要的却是一张床,一张为了睁开眼睛起身的床……



在安德拉寇拉斯王和伊诺肯迪斯王死去,席尔梅斯王子离开之后,只有王妃泰巴美奈留了下来。可是,她毕竟也是要离开王都叶克巴达那的。在安德拉寇拉斯王的葬礼结束之后,她就要到帕尔斯西南一处风景优美的地方归隐了。当地曾是巴达夫夏公国的所在地。



当王太子问该怎么回应王妃的要求时,那尔撒斯回答:



“就照王妃的希望吧!人必须靠自己的力量去满足自己的饥饿的。席尔梅斯王子也一样。很抱歉,以殿下的力量是救不了那些人的。就听任他们去吧!”



“我明白了。就照那尔撒斯所说的做吧!”



有的人心是连王者也救不了的。更何况,亚尔斯兰是一个还太过于稚嫩的王者。他必须小心每件事,一点一滴去增加自己所能完成的事。



在正式成为国王之前,亚尔斯兰经历了最后一次和人分离的经验。当天,九月二日,黄昏时分,亚尔斯兰带着达龙、那尔撒斯等十五骑部下来到城外。适合夜间旅行的季节尚未结束。亚尔斯兰把达龙等人留在山脚下,自己则和被送行的那个人策马站在山上。他就来来为要回故国去的见习骑士艾丝特尔送行的。



艾丝特尔要把死去的伊诺肯迪斯七世的遗骨带回故国鲁西达尼亚去。对饱受每一个人轻视的国王而言,只有艾丝特尔才是他忠实的臣民。



在知道艾丝特尔的决定时,亚尔斯兰并没有阻止她。他知道自己已无法阻止的了。他所能做的就只是让艾丝特尔平安地回到她的故国去。



如果走陆路经过马尔亚姆的话,可能就会被卷进王弟吉斯卡尔和大主教波坦的战争当中。最好还是从领国密斯鲁走海路离开,因此充足的旅费和护卫是必要的。



亚尔斯兰当然为她出旅费。而同为鲁西达尼亚人的“白鬼”也随着艾丝特尔回故国去,或许在哪里,他可以找回自己的过去吧?



“多谢你的照顾。”



艾丝特尔在马上行了一个礼。有一列骑队慢慢地在大陆公路上往西走,那就是包括艾丝特尔在内,往密斯鲁的队伍。亚尔斯兰也还了一个礼。



“回家加重上请小心!”



心情上虽然是难分难舍,说出来的话却是那么地平凡。亚尔斯兰不禁打从心底期望自己有奇夫那样的诗才。他笨拙地说道:



“如果你能再来帕尔斯,我们会竭诚地欢迎你的。”



这些话就未免太不实际了。艾丝特尔回到故国之后就必须面临领地、继承、叙任骑士等等的问题,她对劫后余生的家人还有责任在。



“如果你能来鲁西达尼亚更好。”



艾丝特尔说道,脸颊仿佛发怒似地涨红了。



“如果再经过一些时间,你就会长成一个道地的异教徒,到时就会长出角和尾巴了吧?不过,不管你再怎么变,也会被我视破的。”



艾丝特尔拉着马缰,一边调转马头,一边丢下最后的一句话。



“因为我知道你的真面目。”



这句话和达龙以前对亚尔斯兰所说的话很相似。当话说完时,艾丝特尔已经踢了踢马腹跑了出去。亚尔斯兰没有说什么,他只是对着渐去的背影挥了挥手,在回过头看的艾丝特尔眼中,亚尔斯兰的身影就像燃烧了起来一般。她和队伍会合,成了线条的一部分,然后成了一个黑点消失在远方。这时候,亚尔斯兰才调转过马头。



有成堆的事情等亚尔斯兰去做。



复兴荒废许久的王都叶克巴达那,补修输水管路,给市民们食物,埋葬死者,安德拉寇拉斯王必须举行国葬,英雄王凯·霍斯洛的墓所也必须修复。同时,他也得要厚葬沙姆。啊!还有亲生父母、奶妈他们也要予以厚葬。听起来好像所要做的事都是葬礼,可是,对赋予亚尔斯兰生命和未来的人们竭尽礼数是理所当然的事。在把这些事情料理完之后就要举行即位仪式。他就要成为第十九代的国王,以废止奴隶制度为首要的国内改革也要开始推行了。除此之外,还必须和辛德拉的拉杰特拉王及邻国的诸王修好。该做的事真的是太多了。



亚尔斯兰快马奔回在山丘下等待着的同伴当中。告死天使展翅在他们的头上翱翔着。



达龙、那尔撒斯、奇夫、法兰吉丝、耶拉姆、亚尔佛莉德、加斯旺德、奇斯瓦特、克巴多、梅鲁连、古拉杰、伊斯方、特斯、萨拉邦特、吉姆沙,被后世称为“解放亚亚尔斯兰的十六翼将”的战士们已经聚齐了十五个人了。



“解放王的治世”就要开启新页了。



有一群人背对着光明和喜悦,潜藏在阴暗而湿冷的自己的城塞中,颂唱着败北和诅咒的呻吟。在王都叶克巴达那的地下深处,四个魔道士们瑟缩着身子。以前师徒合起来总共有八个人的,而现在只剩下半数。有三个弟子被杀了,最后,连“尊师”也走完生命之路。但是,他们并没有绝望,叫古尔干的人开了口。



“各位,不要悲伤!尊师已早有预感了。他推测凯·霍斯洛的灵力或许会获得一时的胜利,所以,他才会收藏那个狂战士伊尔尔特里休的身体,准备让他复活。”



“是这样吗?这么一来,蛇王撒哈克大人的依凭将会怎样?”



一个名叫根迪的人问道,古尔干理所当然似地回答:



“这也是预料之中的事。现在安德拉寇拉斯的肉体并没有支配其肉体的魂魄。”



听到众人“啊!”的感吧声,魔道士古尔干带着阴湿的热情对着同志们喃喃说道:



“让那些不尊敬蛇王撒斯克的人去夸称自己的胜利好了!三年,只要满三年就够了。到时候,他们就会从欢喜的山顶跌落到绝望的谷底。爬得越高,跌得也就越深啊!”



笑声扬起,这阵笑声从地下深处涌起,在到达地上之前就消失了,地上的人们完全没有听到这些阴湿的笑声。



这是帕尔斯历三二一年九月二日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