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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2(2 / 2)


  周临没说话,只是停替她擦茶渍的手。

  “我……我只是觉得她们有手有脚,也许是不是可以有别的处置……”

  裴璃的话没说完,周临便出声打断了她,“好了去把衣服换了,天冷别着凉了。”

  裴璃听着他冷漠的声音,心一下便晦暗了起来。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人已经死了她还能怎么办。

  入夜也不知因为李家姐弟之死太过于自责还是如何,半夜向来无梦的她做了一个十几年前的梦。

  梦里,是教坊司的那座四方三层下楼,飞檐斗拱入云,有铺天盖地的灯笼染着烛火倒映在院底的水池里。

  裴璃躺在池底,身上的纱裙像水草一般将她紧紧缠着。然后小楼里灯一盏一盏熄灭,眼前便入无尽的黑暗中。

  她吐了气,又大口大口的吞咽着池水灌进口鼻胸中,眼前白茫茫的一片,耳朵听不见任何声音。

  手脚控制不住想要挣扎,可是被裙摆缚了。人淹在一片浅浅的水池中,被关在教坊司里的害怕消散的干干净净。

  不知过了多久背脊有被尖锐的砾石刮破的疼痛,失去意识的她竟然又了知觉,感到有人淌进水里拖起了自己。

  可是力气很小,只能慢吞吞挪动,背脊被砾石刮破,疼得睁开眼只看一个瘦弱的身影拖着自己下了地窖。

  地窖里阴暗又潮湿,小木板上点着只半残的蜡烛。

  “……为何要救我?”

  裴璃看见了窝在角落里那个身上长满脓疮的人,认得她是教坊司里得了花柳病的妓子,过了明日就要被丢进黑崖口里的人。

  “小姑娘既然连死都不怕,还怕什么?好好活着,能活多久便是多久,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那女人说话的声音脆脆的,不一点都不像病入膏肓要被扔到黑崖口等死的人。

  裴璃听说过这人,是京城里一个侍郎的女儿,父亲获罪处死没入教坊司。押送途中被衙差侮辱用刀划破了脸,没有容貌没有才情在教坊司里伺候的是最下等粗鄙的衙差。

  可性子很乐观,不论受了多大的委屈都会好吃好喝的善待自己,从教坊司那方水池里救了很多不甘受辱的女子。

  只是在教坊司再乐观豁达不受世俗所累,她还是被那些男人嫖客传了病。没多久身上便开始溃烂长满了疹子,人人避之不及。

  裴璃湿漉漉的躺在地下没说话,那女人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你看我得了病,又要被扔出去等死了。可是,我一点都不怕。妓女,不过就是男女那档子事而已。为何要觉得屈辱,不过是些世俗纲常奴役女子的说教罢,有什么比得自己的性命还要重要。”

  说着她开始在自己就着微弱烛光在自己的衣服里逢夹层,将银票还有药粉都逢在里面,一点也不避着裴璃。

  “他们都说我就要死了,或许吧,以后梁月就要在教坊司案卷里永远除名了。”

  这话听着有些悲凉好像又有死后重生的怆然,裴璃意识不大清醒,也不过刚十五岁不太懂什么意思。

  只是盯着那埋头忙碌的背影一直看,看得木板上的烛火灼痛了自己的眼睛。伸手去揉揉眼睛,指尖上突然传来一阵刺痛。

  睁开眼,眼前只有周临一张放大了的脸,身后是透亮透亮的莹雪日光。

  “你醒了,还有哪儿不舒服。”

  周临关切的问,紧张地打量着裴璃,生怕她有一不舒服自己没有发现。

  “天……天亮了?”

  “嗯,已经是申牌时分了。昨日你去看雪受了风寒,夜里起了热一直睡到现在。”

  裴璃还是有些迷糊,头有些痛想要伸手去揉。一下被手疾眼快的周临握住,“别动,头上有针。且再忍忍,一会儿便帮你撤了针。”

  她还不知道自己半夜发烧,身边的侍女不擅长服侍人又听不见声音直到第二天人没起来,跑进掀开床幔一看才发现裴璃已经的昏迷了过去。

  周临施了针后才幽幽转醒,因而便对这侍女有些不满,遂想遣了人。

  “阿璃,小满听不见也说不了话,你身边又需要照顾,一会儿我给你换一个婢女来好吗?”

  裴璃垂眼去床尾躲在床幔后小满,知道周临这是在迁怒她了。可小姑娘傻呼呼的,听不见不会说话,更不会察言观色,只是紧张兮兮的打量着屋子里的人。

  “换了小满,你要把她送哪儿去?当初我是何等不值得你信任,连个侍女你都容不下弄了她来。”

  “我……此事是我考虑不周。你若愿意留着她那便留着,我再给你派个聪明伶俐些的来。”

  周临被她噎到了,当初是有不信任她,但也是怕别院里混进陈太师的人才让经山去找了这等失聪口不能言的人。

  如今看来,他有些多心弄巧成拙了。

  “嗯,只要小满留下,剩下的你自己安排吧。”

  裴璃轻轻的哼了一声,想到昨夜的光怪陆离的梦忽然开口道:

  “周临,将……将来若我获罪,你会按律法处死我吗?”

  周临一愣,没想到她一醒来竟没头没脑的问这个问题。如今他是一个拿着朝廷例律,祖宗之法来大肆整顿官场的人,所有阻碍到新政的人无疑他都会一个一个的杀掉。

  可是裴璃……

  “不会,我会设法保你一命,不会让你死的。”

  裴璃撇嘴一笑,“那我谢谢你啊。”

  声音淡淡地,听着有些像是苍凉的自嘲,又好像有些真诚。

  周临握住她的手,用手中的帕子擦干净适才不小心扎到她出血的指腹,“……不客气,年初一了,新年吉祥。”

  他倒也十分顺从的应承,看着她的清澈的眼睛,贺她新禧。

  裴璃垂下眼,嘴角悄悄地笑也匿了去。明白她拿不下珈蓝军政,救不下李家姐弟,护不住她想护的人。

  究其根本来说不是周临太过于冷血无情,而是自己太软弱了。不能与他抗衡,所以处处叫他用权势,用法度纲常拿捏住。

  “嗯,新年吉祥。”

  她突然抬起手摸上了周临有些疲惫的脸,又扯了嘴角的笑意,“谢谢你,昨夜又守了我一夜。”

  “嗯?!”

  周临一愣又随即反应过来裴璃大抵是误会自己照顾了她一夜,不过难得一见她这般温顺也不拆穿。将脸上的手反握在掌心里,笑道:

  “无碍,你没事就好。下次出去看雪记得要穿好鞋袜,披好披风莫要再受凉,这样身子才能好起来。初一,厨房里备了小圆子我陪你吃些,再晚点也许塔塔就要给你拜年讨红封了。”

  其实若不论及其他,裴璃真的有些喜欢眼前的这个人。他和小时候一样,长了一副好看的皮囊,很会很讨她的开心。

  “嗯,那我的红封呢?”

  裴璃被握在周临掌心的手,摊开在他的眼前,“珈蓝有俗,只要未成亲都会有红封。”

  真真是难得一见的温顺与孩子气,周临有些难以置信裴璃的转变。可一想岁初何必让那些扫兴的事扰了眼前的温馨便故意不去多想,伸手轻轻的打在裴璃掌心上。

  “我也未成亲,那我的红封呢?”

  幸而屋内除了只有聋哑的小满就没有其他人了,没人去为这玩闹的话做细究。

  周临心情好,打在裴璃掌心的指尖一滑便嵌进了指缝里与她十指相扣。

  不知是被子里的汤婆子氲的她有些热还是如何,白嫩的脸上就爬上着粉。裴璃鼻尖热热的呼吸一窒,想要甩开他的手。

  “不怕,小满听不见也不会说出去。”

  周临扣着她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亲,舍不得放开便一直紧紧的扣着。

  “可是……”

  裴璃一下被噎住了,小满是聋哑之人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也不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可是她长眼睛了啊……

  床尾一直侍奉在侧的小满见昨日冷脸相对的人,今日终于握手和好,温温的腻在了一起。小小的眉眼上也爬上笑,好奇的盯着被汤婆子烫的脸红的裴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