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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节(2 / 2)


  她却没吃那些,只就近拿了手边一碗藕粉丸子甜汤,微低着头,慢慢地舀吃着。

  皇帝高兴地简直要搓手手了,喜孜孜地探着个头,看她食用藕粉丸子甜汤,在旁不时地道:“藕粉丸子好,里头包的是甘果肉五仁,有杏有桃,还有瓜子和枣,好得很,甜汤也好,清甜爽口得很,吃甜好……”

  这道藕粉丸子甜汤,到底如何对人体有益,皇帝也说不出个一二三来,总之就是好好好,看她一勺勺地慢慢舀吃,心里的欢喜也盛得像蜜一样,渐渐满得要溢出来了,他高高兴兴地看着,见她抿下一口甜汤后,微低着头,握着瓷勺,轻轻地道:“我想知道我父亲母亲的事……”

  “……你父母亲出事时,朕还只是个襁褓中的孩子,后来虽然长大了,但朕的父皇曾下御命,不许朝野再议定国公府谋逆一事,朕在长大的过程中,极少听人提到定国公府,对你父母亲的事,也知道得并不多”,皇帝道,“明天,明天朕让人把你父母亲的画像资料,全都找给你,再找找还记得你父母亲旧事的知情人,让他们亲口说与你听,好不好?”

  温蘅轻轻点了点头,继续慢慢嚼吃着藕粉丸子,皇帝看她这样,心情不是松快了一点半点,他坐在一旁静静看着,那颗连日来忧躁不安的心,如被山间清澈的潺潺溪水,轻轻流淌拂过,渐渐变得澄定安宁。

  这样夜阗人寂的暮春深夜,这样勺碗相碰发出的清脆瓷声,温热美味的食物香气中,皇帝望着灯树柔光映拢下的她,心底深处,竟缓缓生出几分家常的岁月静好的意味来,如果……如果当初定国公府平安无事,该有多好……

  皇帝心里这样想着,口中也忍不住说了出来,“……如果当初你父母亲没有出事,你好好地做着定国公府小姐,就好了……那样,朕一定会与你早早地相识,在朕的父皇想为朕定下太子妃,问朕可有中意的女子时,朕就不会一个字也答不出来,会立刻就回答父皇,骄傲地、昂首挺胸地回答,我喜欢定国公府的小姐薛蘅,我想娶她为妻,这一生一世,只想娶她为妻,想与她执手一世、白头到老!”

  仿佛真有这样一种可能,他也真的对着父皇,说出了这样一番话,眼前似已浮现那等场景的皇帝,忍不住有点激动起来,“若你父母亲平平安安的,你也平平安安的,一定是这样的,朕会早早与你相识,会娶你为太子妃,就算登基后朝事上有些困难,也不会选纳半个世家女子入宫为妃,朕只有你一个,这一生一世,都只有你一个皇后!”

  畅想着另外一种可能、心情越发澎湃的皇帝,眉眼间也一扫近日沉凝忧灼,焕起了光彩,“会是这样的!会是这样的!!朕不会那么晚、那么迟才遇见你,朕是宫中皇子,你是名门贵女,我们会早早相识,也许从有记事起,我们就认得对方了……

  你还记不记得朕说过曾做过一个梦,梦里是在宫内一处清池旁,朕在那里遇见了小时候的你,你爬上杏树后下不来了,朕就站在树下伸臂接着,让你不要怕,跳下来,朕会稳稳地接住你的,后来你勇敢地跳下来了,扑进了朕的怀里,也许如果当年定国公府没出事,我们就是这样相识的……”

  皇帝兴致高昂地说至此处,忽地心一咯噔,那个梦的后半段,他刚接抱住她,还没来得及与她多说什么,就听见明郎的声音在高唤“六哥”,他一下子惊吓得六神无主,想要将她藏起来,不叫她见着明郎,也不叫明郎见着她,拉着她的手就往前跑,可明郎发现他们了,跟在后面直追,大声问他她是谁,她也总是回头看明郎,问那个唤他“六哥”的男孩是谁,他急得满头大汗,慌里慌张地脚下一绊,摔进了泥坑里,狼狈不已,她也早已松开他的手,站在一旁,冷冷地看着他道:“真恶心……”

  ……就连在梦里,他也清楚地知道,明郎对她来说,有多重要……就连在梦中,他也下意识地明白,一旦她与明郎相识,也许就没有他元弘什么事了……

  ……就算真有那样一种可能,她作为定国公府的小姐,千尊万贵、平安荣华地在京城长大,事情或也不会如他想象地那样顺利美好,他是皇子,人被拘束在深宫之中,因为生母身份低微,落魄得很,而明郎是武安侯之子,自小清贵无双,在宫外有着广阔的天地,或许早就在长辈之间的寻常宴饮中,与她相识,远比他早上许多……

  ……纵使还都是孩童,那他在与她初见时,又是后来者了,先见或许都不能改变什么,何况后至,她与明郎相见相识,是否又是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而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相识相爱、结为夫妻,纵使有那样一种可能,他会不会依然不能得偿所愿……

  ……也或许,可以呢……如果没有这些前尘往事,如果他和明郎,同时平等地站在她面前,与她相识相交,青梅竹马地长大,她会不会,做出新的选择……

  皇帝心思浮沉地暗想了许久,忽听一声轻微的碗响,回过神来,见她放下吃了半碗的藕粉丸子甜汤,捧起茶盏,低头漱口,眉眼寂澹无波,似是根本没听到他方才那番畅想,也并不在意他在之后的长时间沉默里,在想什么……

  “……如果……如果你父母亲没有出事,你好好地做着定国公府小姐,与朕早早地相见,开开心心地相识相交,会有可能……”,皇帝忍了又忍,见她搁下茶盏后,便要继续背身睡去,还是没忍住问出口道,“有可能……喜欢上朕吗?”

  他知道明郎是多么强有力的对手,都没敢提他的名字,但纵是如此,她还是没有回答,一言不发地侧着身子,静望着榻壁上雕刻的玉兰花。

  皇帝没有再问,有时候,不回答比回答更好,他微躬身子,边为她仔细掖好锦被,边轻道:“睡吧,安心地睡,朕……朕不看着你了……”

  慢慢走离榻边的皇帝,也没唤侍从进来,而是走在殿中,亲自一盏盏地灭了殿内燃着的明灯,等留下最后一点光亮时,他还是没忍住违诺朝小榻方向看了一眼,见她仍是侧着身子,背对着他。

  皇帝手持最后一盏宫灯,无声地走至御榻处坐下,揭开灯罩吹熄蜡烛的一瞬间,无边的黑暗拢下,白日里建章宫前明郎的眸光,立时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明郎他,连“紫夜”都不想要了,是完完全全地恨透他了……

  皇帝倒在御榻之上,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闭上了双眼,夜深如墨,一轮钩月下,世人似都已陷入了梦乡,自白日起、已有快七八个时辰毫无声响的武安侯房中,却在这样万籁俱寂的时候,响起了轻微的机关开合声。

  因已悄悄取看了不知多少回,身处黑暗之中的沈湛,熟络地打开榻壁暗层,摸索着取出了一方锦匣。

  匣子里装的,是一对泥人娃娃,因为长时间地被抚摸,光滑地几叫人握持不住,勉强小心地拿在手里,黑暗之中,却什么也望不清楚。

  沈湛颓然地垂下手,泥人轻轻地倒贴在他的心口处,却如重锤狠狠砸下,疼地他的心几要脱离身体,他慢慢手捂着泥人蜷起身子,对着身边的无边夜色、冷衾空枕,似想呢喃轻唤“阿蘅”,但只微张开口,那一点低哑的声音,还未发出,便被黑暗全数吞没,只有死寂,无边无际的死寂,盈满了这间曾经的新房,并蒂莲花,比翼双鸟,都在这潭死水里,无声无息地死去,再也见不到明日的天光。

  第153章 咳血

  已是夜半三更了,侧卧榻上的皇后,却依然没有睡着。21ggd 21

  抱病在身的她,头脑昏重,身上发热,整个人晕沉难受得很,但又没有半点睡意,一直静躺在这座死寂的幽殿里,睁眼望着茫茫暗色虚空,任无数往事呼啸着从心底掠过,一件又一件,像一把把尖利的薄刃,将她的心口,割开一道又一道,在这冷寂无人的深夜里,默默淌血……

  ……明郎此刻,是否也如她这般……

  ……犹记得十三岁即将出嫁的时候,举家上下,都高兴得紧,她这个心愿得偿的新娘子,更是不必多说,在出嫁前夜,紧张欢喜地几乎一夜未睡,次日晨起时,双颊羞红得几乎不用涂抹胭脂。

  ……在母亲宠爱欢喜的调笑声中,她素日的淑女端庄风范,丢了个尽,羞羞答答地盥洗更衣,由着侍女们伺候她穿上大红嫁衣,红着双颊坐在镜台前,母亲亲自执梳为她梳发,一支送女出嫁的《白头歌》还未唱至尾声,就听侍女们一阵轻呼,原是明郎闯走了进来。

  ……母亲轻斥明郎,但神色却是和蔼含笑的,明郎也毫不在意,只笑着道:“母亲不该骂我,我是来给姐姐送福的”,他说着伸开蜷缩的右手,一只红线系牵的福袋,垂落在她的眼前。

  ……明郎说,这是他一大早赶去大佛寺求来的,祝她与圣上恩爱白首,她听了自然欢喜,接过福袋,爱不释手,明郎问她今日可高兴,她如愿以偿、即将嫁与心爱的少年天子,当然高兴,笑着点了点头,明郎笑道希望姐姐一世都像今日这般开心,还说,也希望日后能像她这般,与心爱之人喜结连理、恩爱白首……

  ……后来父亲病逝,明郎弃武从文,考上文探花,外放青州为官,修书至京说爱上了当地一名女子,此生非她不娶,在母亲的强烈反对下,不惜以出家相逼,向圣上求讨了赐婚圣旨,终于如愿以偿,她当时误以为那小吏之女温蘅是攀名逐利的心机之人,蓄意勾搭了对情爱婚姻挚诚单纯的明郎,还想着将她召进宫来,好生敲打一番,相见之后,才知她与明郎是一类人,秉性纯真,心思澄澈,对待情爱婚姻挚诚无比,他们俩,是真正的美满眷侣、天作之合。

  ……这样一对天作之合的分离,是因为当朝天子吗?是因为在上林苑时,明郎就已知晓了温蘅与圣上之间的秘事,甚至知道了温蘅腹中的孩子,并非他亲生,所以才那样突然而决绝地和离吗?

  ……是了,那时候,她追问明郎和离的因由,明郎不答反问,问她嫁给圣上可曾后悔……她失宠已有三四载,明郎却是第一次这样问她,在和离之后……那时明郎应就已知道她的丈夫,对他的妻子,做下了怎样可怕的事……甚至,明郎与温蘅和离,或也是圣上在后威逼……

  ……一个强逼臣妻的天子,甚至挟权逼辱的,还是他视为手足的兄弟的妻子,这样的事,真的是她认识的那个手捉双雁、笑让她跟他回东宫的清俊少年郎所做的吗……

  ……不惜在建章宫前,向天下人公开这桩秘事,自毁清明声誉,留污青史也在所不惜,只为保住温蘅的性命和她腹中的孩子,圣上他,就这样爱重温蘅吗……

  ……明郎,明郎现下,该是如何摧心剖肝……

  皇后越想越是头昏脑胀,脑海渐如越搅越稠的浆糊一般,滞重难行,半点事情,也想不动了,而身上的热烫如灼感,越来越清晰,喉咙干哑发痒,好似能令人将五脏六腑,全都咳吐出来。

  她忍着咳嗽,勉力支撑着坐起来身来,下榻趿鞋,取了榻旁高几上的一盏琉璃小灯,慢走至桌边倒茶,凉透的茶水刚捧拿在手里,还没来得及喝上半口,喉咙的痒痛感便已压不住,皇后躬着身子,重重咳嗽,一股腥锈之味,也随即在口中蔓延开来。

  她望向碧绿茶水上飘着的丝丝嫣红,无声静驻许久,拖着疲重的步子,缓缓走至窗边,将这杯碧绿嫣红的茶水,轻轻地泼入了花盆之中,无边夜色垂拢,水迹隐入泥里,很快干涸不见,就像,从来没有存在过。

  天未大亮时,睡得十分不安稳的皇帝,便已睁开了双眼,天将晨晓,却又没有完全亮透,殿内便似有云雾缭绕,苍茫之间,半昧半明,皇帝轻手轻脚地披衣趿鞋,走近小榻,看她在深沉的睡梦之中,无意识地睡转了过来,面朝榻外,压枕着一捧如云青丝,两只手臂都搁在被外,皎肤衬着赤锦,真真是皓腕凝霜雪。

  只是这霜雪虽美,但也实在是清纤地叫人担心,皇帝一边轻轻地将她的手臂掖入被中,一边在心中琢磨着怎么让她多进膳食,眼望着锦被处她隆起腹部的位置,虽然明知这样隔着一层被子,什么也听不到的,但还是忍不住动作轻柔地侧耳贴了上去,心中随之浮起小小的满足感。

  这一点小小的满足感,似已足以助他应对今日上朝将要面对的风剑刀霜,足以助他承受天下朝野的非议责骂,其实很久之前,他就愿为能与她在一起,付出这样的代价,只是没想到这一天,会是以这样一种方式到来。

  皇帝慢慢坐直身体,一边轻轻手抚着,一边凝望着她沉静的睡颜,心情安逸了没一会儿,忽地手下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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