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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幕 魔物夜行,圆梦之处(2 / 2)




新太郎打断他的话。



「难道她还没到家吗?」



粗汉子一听更感讶异。新太郎告诉他千代刚才就离开了守灵式,他的眼睛瞪得更大



「我以为她早就回到家了。」



租汉子对着屋里大喊。



「巳之肋!你到附近绕绕,看太太回来了没有?」



一名三十多岁的男人应了一声,穿过庭院跑出来,粗汉子细心地吩咐他。



「或许太大正在回来的路上,你去那边找找,找不到的话就去梅窗院那里问。」



「知道了。」巳之助进去屋里,拿了件黑色短外挂和灯笼。「那么,我出去了。」



新太郎目送着他的背影,然后询问粗汉子。



「你是角藏先生吗?」



「是的。」粗汉子低头。「请两位进屋里稍等一下。」



「那就失礼了,我们也很担心千代夫人。」



是。角藏一边进屋一边点头。



「太太这几天真是伤心欲绝,但是连守灵仪式都提早离开了,希望她不会做什么傻事才好。」这么一说,角藏突然停下脚步。「抱歉,客室就在走廊的尽头,请两位自己进去吧。我心里总觉得不踏实,还是出去接太太好了。」



「嗯,那当然。既然如此,我们还是告辞吧。」



「可以请两位留下吗?要是我们跟夫人擦身而过就不好了。」



「说的也是,我们就负责留守吧。」



麻烦你们了,男子低头道谢。新太郎又叫住他。



「虽然你急着出去,但能先告诉我一件事吗?昨天是你送信给常少爷的吗?」



是的,角藏惊讶地点头。



「是直少爷要你送的?」



「当然。」



这样啊,新太郎低语着,示意角藏可以离去。角藏深深地低下头,小步地跑回走廊。



角藏一出门,整个屋子便显得寂然无声。除了不知何处的风吹来庭院的水声之外,这个家就再没别的声响了。和热闹的麻布宅邸比起来,这里显得多么寂寥啊。



新太郎催促万造往前走。就在这时,他听到了咔啦咔啦的声响,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滚动。



「那是什么?」



他环视四周。声音似乎是随着风从斜前方的走廊深处传来的,新太郎不经意地往那里望去,视线却突然停住——转角过去第一间的房门竟是打开的。六个榻榻米大的房间深处,月光从微开的纸门缝隙中透进来,映照着房中的白色球状物。那就是声音的来源。



新太郎悄悄地走进去,打开里面的纸门。这里看起来像是某个人的房间,从书架上排列着西方的书籍来看,恐怕是直的寝室吧。直大概做梦都没想到自己会一去不返,榻榻米上散放着杂物,球状物就扔在上面。它是纸糊的,既像是灯伞,也像是纸球,大小正好和人类的头颅相当。走廊上的风吹得它不停滚动,纸球里似乎有东西,因而发出了咔啦的声



「平河兄。」万造坚定地喊道。新太郎随着他望向房间角落,不觉低叫出声。那里放着一个木箱,上头写着「珍妙珍奇怪闻」,墨迹还很新。



「这是……」



新太郎立刻跑过去检视。木箱是全新的,虽然挂背带的钩环已经钉好,但背带还没装上。箱子旁放着用碎布随便缝成的粗带子,大概是打算之后要装上去吧。



新太郎回头看着身后。人头大小的纸球,随处堆放的浆糊刷子和无数的纸绳,装着乾硬浆糊的碗,石棉块,还有脚印形状的烙铁。



「万造,这到底是……」



嗯,万造的声音也很生硬。



「难道……难道直少爷就是火焰魔人吗?」



新太郎打开木箱,里面贴满石绵,底部固定着一个小火盆,和五重塔的箱子构造完全一样。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是直少爷袭击常少爷,然后一不小心从塔上掉下来摔死了吗?」



新太郎大喊道。「不可能的!直少爷不是也被闇御前攻击过吗?他更不可能会把左吉误认成常少爷的!况且,直少爷根本就不想要爵位啊!」



万造拿起纸糊的人头,沉重地叹了一口气。纸人头可以像灯笼般收起来,里面有根用来支撑的东西。



「奇洛馆发生的事果然是骗局。闇御前大概是千代夫人假扮的吧,而黑衣人就是角藏。」



「不可能的!千代夫人和直少爷都不是那种人,他不是清楚地表明过他根本不想要爵位吗?」



说不定……,万造抬起头。



「说不定,直少爷这么做并不是为了爵位。」



「那是什么意思?」



「就是我们一开始所推测的结论。说不定直少爷对常少爷,或是鹰司家怀有憎恨之心。」



啊,新太郎屏住气息。



「也说不定是针对初子夫人……」



「说不定。甚至杀害初子夫人的也可能是直少爷,进而连她所溺爱的常少爷他都憎限。」



「不可能的!」



「除此之外,找不到其他理由了。」



万造说话的同时,传来了女人的细微叫喊。两人一回过头,千代已经奔进房里抢走万造手中的纸人头,冲到房间角落坐下,并将箱子和纸人头藏到身后。



「你们……你们怎么可以随便进来?」



千代抬头看着新太郎他们,苍白的睑在月光下就像幽魂一样。



「千代夫人。」



「请你们出去!」



「可是……」



「滚出去!我不想再说第二遍!」



万造拍拍新太郎的肩膀,新太郎只好叹口气转身离开。



不是这样的!千代忽然在他们的背后叫道。



「不是这样的!不是那孩子!」千代哭叫着。「到昨天为止,明明都没有这些东西的啊!」



新太郎重新转向千代。



「你说什么?」



「昨天之前,他房里根本就没有这些东西!我在那孩子出门前来收过茶杯,所以我知道!」



「可是……」



「他急忙地出门,就这样再也没回来了。到了夜里,桂井老管家来通知我说直死了,我慌张地赶到麻布去,今天为了拿丧服回来家里时,不知道为什么就跑出这些东西了。」千代说完之后就崩溃了。「不是直!那孩子不是那种人!他是被害死的!是被某个人杀死的!」



新太郎在千代面前蹲下。



「我们也认为不是直少爷。他不是那种会为了私欲杀人的人,这点我们非常清楚。」



「平河先生……」



「如果凶手真的是直少爷,这些东西就更不可能出现在这里。原来如此,是有人偷偷放到这里的啊。这一定是要嫁祸给直少爷的诡计。」



「你们相信直吗?」



「当然。府上这几天发生那么多事,一定是有人趁乱潜入,把这些东西丢在这里的。」



谢谢你们……千代再次泣不成声。新太郎只能不断轻抚着她的背。







第二天,新太郎邀请万造到本乡的东京帝大附近走走。他听说帝大前面的龙冈町有一间仓桥子爵名下的小屋子,辅就住在那里。



「我啊。」走在傍晚的步道上,新太郎开口说道。路上行人被零星绽放的樱花吸引,纷纷往上野的方向走去。



「我不认为直少爷是凶手。正确地说,应该是我不想相信。并不是因为我喜欢他才这么说的,我只是认为在没有确切证据之前,我们不应该松懈下来。」



走在他身边的万造没有回话。



「如果直少爷是真凶,杀人案就会停止了吧。可是我总觉得就此松懈下来是很可怕的事……」



「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但我不认为直少爷是凶手。他不会把左吉错认为常少爷,因为他知道去伊泽屋的人是左吉。另外,他也在奇洛馆遭到闇御前攻击,虽然我不知道黑衣人的来历,但我认为要不是他,直少爷就真的危险了。没错,把常少爷叫来浅草的是直少爷,但直少爷或许也是被人叫出来的。我反而比较在意直少爷到底知道了什么。直少爷说他会让一切结束,我认为必定是这件事让他遭遇不幸的。」



「那么,您认为凶手是常少爷吗?」



万造平静地询问。新太郎摇摇头,用力握紧手中的报纸,上面刊登着五重塔的新闻,当中提到了爵位纷争,全篇报导几乎都在暗示凶案是常少爷干的。



「不是他。就算常少爷在德川灵场旁被闇御前袭击的事是假造的,但他在那之前一直都在菊枝那里。如果菊枝杀不了修桶师父的老婆,常少爷也杀不了。更何况左吉遇袭时,常少爷正在家里,这一点亲族们可以做证。我遇到说书人的时候,他也在麻布的宅邸里。」



万造点头。



「那么,辅少爷呢?」



「我不知道,我打算待会儿直接问他。」



辅的宅邸有种遗世独立的幽静,建筑物并不算大。新太郎确定门上挂的是仓桥家的门牌后,便穿过大门,在玄关的下车处前叫唤。屋内走出一位老人,经过通报之后,辅答应见他们,新太郎们便马上被带进屋里。



他们被请到一处面对院子的宽敞廊沿,辅就坐在那里看着庭院。带路的老人和端茶水出来的老婆婆都操着京都口音,大概是京都那里叫来的佣人吧。



「遗恨之月哪。」辅用着标准的腔调说。天空此时正覆盖着淡蒙蒙的云。「你们特地来找我,究竟有什呓事?」



说话之前,新太郎先向他行了个礼。这个少年身上带着某种不知名的威严。



「我想跟您请教初子夫人的事。」



辅回过头,聪慧的眼睛笔直地看向新太郎。



「你不是来问我,是不是我杀了直的?」



「我还没想到那里。」新太郎老实地说。「之前有人说初子夫人是被杀害的,您的母亲小里夫人是初子夫人的亲戚,她是否知道些什么呢?」



「是常说的吗?」辅探究地看着新太郎的表情。「看来似乎不是。不过,常也不是那种个性就是了。」



「您都是这样直呼常少爷的吗?」



啊啊。辅笑了。



「常不也是这么叫直的?这是家父的方针,他不喜欢兄弟间分什么长幼,还说外国都这样,要我们直接叫名字。」



「这样啊。」



辅望着庭院。院里没有池塘,改以铺上大片的白砂,几颗象微小岛的石头散落其中,还点缀着许多石榴和松树等盘根错节的树。



「初子夫人的事……是意外吧。更少我是这么听说的,而我也这么认为。」



「她为什么要在傍晚时出海呢?」



「谁知道。」辅冷淡以对。「大概是听到塞鵀(注一)的呼唤吧。」



啊?新太郎不禁愣住,辅笑了出来。



「你不知道吗?听说横滨港近来出现了奇怪的魔物,会用动听的女声呼唤人类,如果就这样迷迷糊糊地出海,最后会葬身海中,因此而遭难的人多不胜数。据说那魔物是个美丽的女人,下半身却是海鸟的模样。既是半人半鸟,就不是矶女(注二),反而比较像希腊神话中的女海妖。」



「辅少爷,我是认真地在问您。」



辅快活地笑着。



「我也是啊。初子夫人从横滨寄信来,说港口出现海妖,打算去调查看看,没想到她真的去了,还因此送掉性命。或许她是豁出去了吧,因为初子夫人总是说她不想看到这个国家的末路。」



「您是说,她有可能是自杀吗?」



「我没说是自杀,只是说初子夫人心里有着不怕死的决心罢了。」



新太郎叹了一口气。



「您认识鞠乃小姐吗?」



「她是个魔物。」辅毫不迟疑地说。「上回你们在夜路中遇到的也是魔物。」



「您接下来打算说,闇御前和火焰魔人也是吗?」



「我没见过他们,所以不清楚。」



新太郎更深地叹了一口气。



「我认为他们是想夺取爵位的人,或是对鹰司家及熙通爵爷怀恨在心的人。」



「那就是初子夫人的怨灵了吧。」辅笑道。「不然就是已故的仓桥老爷。我记得仓桥



注一:塞鵀(Siren):希腊神话中半人半乌的女海妖,以歌声吸引水手并使船只遇难。



注二:矶女:在日本沿岸出现的妖怪,上身是女人,下身是幽灵状,会发出尖锐叫声使人不得动弹,再吸其精血,多攻击男性。



家和鹰司家在明治维新时确实有过嫌隙。」



「嫌隙?」



「就是神佛分离政策(注)啊,把神和佛分开。已故的仓桥老爷强烈反对这个政策,但父亲却大力推动。反正就是他那崇洋的心态,认为对国家来说宗教虽然必要,但必须更能让外国人理解,更成熟、更单一才行。他并不是特别尊崇神道教,只是比起诸派林立的佛教,神道教更容易让外国人理解吧。当反对废佛毁释的僧侣们群起抗议时,由于父亲是推动者之一,怒火也央及了仓桥家和安倍家,因此已故的仓桥老爷相当怨恨父亲。」



「可是,仓桥家不是初子夫人的……」



「父亲根本就不在乎,反正初子夫人是鹰司家的老太爷要他娶的,无论是初子夫人或仓桥家对他来说都没有利用价值。真要说起来,父亲还因为是仓桥家而感到厌恶呢,他甚至不准初子夫人出入娘家。」



「这样子啊。」



「就连仓桥老爷病危之际,初子夫人也无法回去,等她好不容易说服父亲让她回家探望时,仓桥老爷已经过世了。听说初子夫人因此也非常怨恨父亲。」



可是,新太郎看着辅说。



「辅少爷的母亲,不也和仓桥家有关系吗?」



「是的,好像还是初子夫人请父亲纳家母为妾的。初子夫人讨厌泽夫人和千代夫人,只要父亲去找她们,她就冷言冷语地加以讥讽,也因此父亲最喜欢和家母在一起。」



「这么说来,」虽然开口接话,但新太郎却不知该说什么,「初子夫人还真是……」



「相当古怪的人对吧?不过她也很高深莫测就是了。」



她讨厌其他侧室,却又特意为自己的丈夫找个小妾,她的行为令人难以理解。此外,熙通一方面不准妻子回娘家,却又看妻子的脸色去找小妾,其心态也让人摸不着头绪。



新太郎这么一说,辅笑了。



「只不过父亲对泽夫人和千代夫人,并没有执着到和初子夫人吵架的程度吧。他也不想和初子夫人为无聊的小事争执。父亲其实很想离婚,但天主教国家认为离婚是不道德的,他怕因此引起外国客人的不快,介绍家母时也只说她是朋友,而不说是妾。他会将直



注:神佛分离政策:明治维新后,新政府向国民宣称将由天皇亲自主政,事实上明治天皇依然只是象征,实际掌权的是萨摩藩、长州藩的能吏。这时,江户时代末期崛起的「尊王攘夷」国学论,已深入民间,大部分民众认为只要「王政复古」,经济便可复苏。当时,明治政府打算积极导入欧美科学技术以富国强兵,但为了证明推翻德川幕府时所抬出的「天皇亲政」名目,且为了表示支持国学论,只得在明治元年(1868)颁布「神佛分离今」,将神道教与佛教分开,神社地位置于寺院之上。这时代,神佛合一的思想已极为普遍,加上德川幕府长年来施行佛教保护政策,大部分的神社都有僧侣在代为主持神事。而一般寺院僧侣也只顾着经营墓地、葬礼,以营业利益为重,导致民众对佛教寺院的不满高达沸点。因而政府颁布「神佛分离令」后,竟引发全国各地不约而同兴起「废佛毁释」运动。据说,当时全国约有半数寺院都在这时期遭破坏,或因无法经营而沦为废寺。



和常领养过来,也是希望他们成为正妻的小孩。」



「可是,您和弟弟却没有。」



「是啊,因为初子夫人反对。虽然父亲很想收养我们,但最后还是没能成功。」



是吗。新太郎自语着。



「不过,您为什么会到东京来?又为什么要瞒着常少爷呢?」



「原因很多。」辅低声笑着。「我不告诉常,是怕他会吵着要我去住麻布。我认为自己是仓桥家的人,而不是鹰司家,因此不想和他们有太多牵扯。」



辅望着庭院说完后,交互看向新太郎和万造。



「两位的出身是?」



「我吗?」新太郎歪着头回答辅唐突的问题。「我是会津人,父亲是会津的下级藩士。」



「你呢?」



被辅一问,万造只是苦笑。



「我不知道。我的父母居无定所,我一出生就被抛弃了。后来我被卖艺人捡去,就随着他到处流浪,等我长大足以自立,便到东京来了。」



是吗?辅将视线转回庭院。



「无论鹰司家发生什么事,都和我无关,我对爵位也没兴趣。两位最好也不要介入太深,反正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新太郎生气了。「连亲哥哥被杀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吗?」



辅眯起眼睛。



「人的生与死啊,其实是非常小的事呢。平河先生。」辅说完后站起来。「趁夜还未深,赶紧回去吧。要插手别人的家务事可以,也要小心别被拖累了。如今的世道,可不如你所想的安全。」







「平河先生!万造先生!」



在摩肩擦踵的人群中,响起了澄澈的声音。拜访完辅后第三天,浅草的樱花纷纷在低垂的枝桠上绽放,浅草也因为明亮的瓦斯灯,还有以赏夜樱的游客为目标的夜间卖艺人而热闹起来。就连平常白天才有的展览活动,也跟着延长到晚上。



新太郎轻轻举起手,瞄了一眼身旁的万造。



「干嘛?那是什么表情啊?」



万造拼命地忍住笑声,却没有成功。



「不是,因为您说要带朋友来,我还在想是什么人呢。」



少女踩着木屐跑过来。



「晚安。」多惠笑着低下头。「您真的要带我去帕诺拉玛(注一)馆吗?我好高兴哦。」



「嗯,不管是帕诺拉玛馆还是花屋敷(注二),我都带你去。鹰司家现在还好吧?」



新太郎一问,多惠便露出慧黠的眼神。



「您的目的果然是要打听情报嘛。」



「这、不是的……」



「只要说说话就有人带我去看展览,我还真得感谢母亲把我生得那么多嘴呢。」



活动画景馆于明治二十三年在上野公园开幕,名字就叫「帕诺拉玛」(Panorama)。紧接着,「帕诺拉玛日本馆」随即开幕,隔年后陆续成立许多活动画景馆。浅草这里也开了第二间「帕诺拉玛美术馆」。



「你想看哪一个呢?」



「美术馆现在是环游世界特展吧,日本馆呢?」



万造轻轻地苦笑。



「上个月刚换成平壤总攻击(注三)。」



「那就去美术馆吧。看一堆人死掉一点意思也没有。」



参观完活动画景馆之后,接着去花屋敷。三人在花下漫步,接着新太郎便在附近店里请多惠吃红豆汤。万造似乎和店主人熟识,便过去打招呼。



「看样子家里应该还好,不然你也没办法像这样出来玩。」



新太郎这么一问,多惠点点头。



「少爷比较辛苦,他不是去宫内厅,就是去华族会馆(注四)打招呼。我们下人没什么,反正大部分的亲族都回去了。」



「常少爷好像很伤心,现在好多了吗?」



「嗯,好一点了。其实他和直少爷也不是那么常见面,我们也没想到少爷会那么难过。」



「嗯。」



「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少爷也会感到孤单吧。我常常想,或许少爷对初子夫人那



注一:帕诺拉玛:就是活动昼景(Panorma)。在围成半圆形的墙壁上,挂上风景或是历史故事的图画,并在画的前面放实物模型。



注二:花屋敷:位于浅草,是日本最古老的游乐园,于嘉永六年(1853)开园。当初是以展示牡丹和菊花为主的植物园,于明治时期变为日西折衷的自然庭园,逐渐引进各种展览及表演。甚至还有游戏设备,成为当时浅草最流行的地标。目前仍在营业中,有日本现存最古老的国产云霄飞车。



注三:平壤总攻击:明治二十七年(1894),清朝和日本为争夺朝鲜半岛控制权爆发了一场战争,日本称日清战争,中国叫甲午战争。平壤总攻击为同年九月日军侵入朝鲜,占领平壤的军事行动。



注四:华族会馆:华族专用的社交场所,创于明治七年,位在千代田区。



样对待直少爷,一直都觉得很心痛也说不定。因为少爷是个很温柔的人。」



「是啊。」



「菊枝小姐的事情也是,或许那是少爷对初子夫人的反抗也说不定。可能也因为忙碌,自从葬礼过后,少爷就完全疏忽菊枝小姐。」



「真的吗?」



新太郎还以为常会因为太寂寞,反而更离不开菊枝。



「那么,牛込的宅邸呢?」



「少爷似乎打算就这样送给千代夫人。为了怕她寂寞,少爷甚至还特地请了两个打杂的女佣。」



「那样很好,要是只有千代夫人一个人,就怕她会想太多。鞠乃小姐呢?」



「还住在牛込吧。上次她在守灵式惹怒千代夫人,没想到之后还住得下去,说不定她比菊枝小姐还要顽强呢。」



「确实。」新太郎想起当时尴尬的场面,不禁面露苦笑。当时鞠乃突然翻脸无情,确实让人不好受。「我记得牛込的宅邸本来就是鹰司家的别墅或什么的吧?」



「不是的。那是初子夫人为了把直少爷……反正,就是为了要直少爷而买下来的。」



「嗯。」



多惠放下小碗,接着拍了一下手。



「对了,平河先生。您曾经说您看到人魂贩子,对吧?」



「是啊。」



「我也看到了哦。」



什么?不仅新太郎,连万造也发出了惊讶的声音。



「什么时候?」



「大约三天前,就是葬礼过后第二天。我为了点亮门口的瓦斯灯走到前门,就看到披着僧服、背上背着黑罗纱袋的男人。刚开始我还以为他是卖萤火虫的小贩,但那些虫子却有平河先生的拳头般大,大约有两只。我突然想到那可能是平河先生上次说的人魂贩子,顿时毛都竖起来了。」



「你们在说人魂贩子吗?我也看到了。」



身后突然有人插嘴,原来是卖红豆汤的大叔。



「你说你看过?什么时候?」



「最近这几天。正确来说,就是五重塔死人的那天晚上。」



咦?新太郎低喃着。



当时一听到火焰魔人出现,大家就都往那边跑,但那家伙却悠哉地往反方向走去。我之前就听过他的传闻,马上就联想到,还开口叫他,但他没理会我就走掉了。」



那么,那是直被杀害之后的事。新太郎不禁睁大眼睛。



「他穿着僧服、提着黑色罗纱袋,里面轻飘飘地浮着四个拳头大的东西。」



等等。新太郎看着大叔。



「你说四个,不是一个?」



「嗯,是四个没错,我数过了。」



新太郎歪着头。如果看守五重塔的阿糸婆婆没说错,袋子里应该只有一个灵魂才对,后来人魂贩子从塔上消失,再度出现时袋子里却多了三个灵魂。



「简直就像掳走了从钟楼失踪的孩子们一样。」万造说。



听到万造这么说,新太郎心里一惊。看到他的反应,万造苦笑了一下。



「应该只是碰巧吧。」



对了。卖红豆汤的大叔再度插嘴。



「说到从钟楼消失的那些小鬼,他们是马道町丁字屋的孩子。从那之后,就再也没人见过他们了。」



咦?新太郎站起来。



「你说什么?」



「听说他们就这样不见了,丁字屋的人甚至还找到千束村去,就是找不到,大家都纷纷揣测是被拐走了。不过那些小鬼们本来就喜欢到处乱跑,搞不好过几天就会回家啦。」



是吗?新太郎伸手按着额头。这样听来,简直就像是被人魂贩子抓走了,但那是不可能的。如此一来,他们很有可能是被说书人给灭口。新大郎一方面觉得是自己想太多,心里又一直有不祥的预感。说不定孩子们遭到杀害之后,尸体就直接藏在……



新太郎一个劲地摇头。



「总之,希望能快点找到他们。」



「是啊。」



大叔苦笑着退下后,多惠松了一口气。



「好可怕哦。」



是啊。新太郎边回答边在脑中思考。左吉不是人魂贩子,常也不是,直更不可能是,因为人魂贩子在他死后又出现了。人魂贩子从五重塔消失之后,又被多惠发现在鹰司家附近徘徊。



「多惠小姐,你要多注意常少爷的安危。」



多惠愣住了。



「那当然了。您怎么突然这么说呢?」



「没什么,只是有点担心罢了。」新太郎笑道。这时他耳里突来传来说话声。



「哎呀,你说火焰魔人?」



咦?新太郎抬起头。「说是出现在『十二阶』,感觉真讨厌。」



「就是啊。」



两个同行的女人讨论着,新太郎站起来跑到她们身边。



「对不起,请问你们刚才是在说火焰魔人吗?」



是啊。两人困惑地互看着。



「火焰魔人刚刚出现了。」



「在『十二阶』吗?什么时候的事?」



「这个嘛,好像是天刚黑的时候吧。详细情形我们也不清楚。」



新太郎向两人道完谢,立刻快步跑回来。



「万造!」



「我去问问有没有人知道情况,多惠小姐就交给您了。」



「没问题。」新太郎话才说完,马路两旁的人群突然嘈杂起来。一阵不安的骚动像波浪般从北方的千束村传递而王。



「死了。」



「是男的。」



「就死在那里。」



多惠顿时僵住了。新太郎看向万造,万造点点头。



「我去看看。」



不等新太郎答覆,万造便拨开人群消失其中。新太郎和多惠焦急地等了好久,他才沉着脸走回来。



「万造,怎么样?」



万造有些就言又止:「好像是闇御前下的手。」



什么?新太郎呆住了,万造看向他。



「从伤痕大约可以断定。平河兄,多惠小姐,你们也过来一起看看好吗?」



新太郎胸口掠过一丝不安。多惠也铁青着脸站起来。



「难道……」



「我想那是左吉先生。」



那的确是左吉。他就倒在热闹的露天夜市尾端的荒凉草丛里,喉咙的地方血肉模糊,脸部却完好如初,螃蟹般的方脸还浮现着惊愕的表情。



据多惠表示,左吉在今天中午过后就出了门,但没有交代去哪里。也不知道尸体究竟在那里躺了多久,在樱花绽放的寒冷初春夜晚,左吉的身体早巳变得冰冷。



匆忙赶过来的常紧抱住左吉的身体。他的体温是否稍微温暖了左吉呢?



同天夜里,一个附近的茶屋女侍也自「十二阶」摔下,那时新太郎他们正在帕诺拉玛馆里。晚上的「十二阶」没什么参观者,附近人潮也断断续续,尽管人来人往,却没有造成太大的骚动。受害的女人头发严重烧焦,身上却没有手掌的烙痕。「十二阶」的守门人曾看到说书人走进去,但没有看到他出来。



女人的尸体搬走了,新太郎看着地面低语着。



「为什么这次没有烙痕呢?」



「凶手还使用刀刀,尸体上有利器划过的伤口。」



「我想是因为烙铁丢在五重塔里了吧。那凶手为什么不像对付左吉那样使用利爪呢?」



「您说的是。」







接连办完两次葬礼之后,常寄了一封郑重的邀请函给新太郎和万造。那是在左吉的丧礼结束之后两天,樱花开得正灿烂的时候。



他们约在上野凌云院(注一)某一处,是常为了今晚特别向寺方商借的。新太郎在约定的时刻和万造一起爬上东坂时,桂井老管家和几个男仆已经提着印有鹰司牡丹的灯笼在等候着了。



新太郎随着仆役走进寺中,遥望着忍之丘。上野公园一带四季原本就是美不胜收。宽永(注二)二年,德川家光为了镇守江户的鬼门(注三),在东叡山建立宽永寺,并盖了壮丽的精舍。宽永寺(注四)长久以来作为德川家的菩提寺(注五),香火十分鼎盛,但是在明治维新初期,这里却成了反朝廷者的圣域。



这出圣域后来在上野战争(注六)中化为废墟,之后盖了博物馆、植物园,并成为产业博览会的会场。这座广大的公园不但象征着文明开化,更代表遭到扭曲的江户。



公园的樱花在月光下散发白色光晕。它们必定是吸取了这块被践踏的圣域深处的怨念,才能开出如此透白幻梦的花朵。新太郎心想,这些樱花就像是江户遗留下来的怨念,也像是文明开化的美梦破碎后的残片。



新太郎等人被带到凌云院的最南边,开满樱花的枝桠在暗夜里飘着花办,美得令人屏息。围着古木的布幕印着鹰司的牡丹家徽,地上摆着几张颇有来历的摺椅和桌子,脚下则铺着紫色毛毡。



古木在布幕内伸展着枝桠,常就坐在下方,到场的还有菊枝、鞠乃和千代。新太郎和万造抵达后,辅接着也到了。桂井老管家放下入口的布帘,常随即恭敬地向大家行礼致意。



注一:凌云院:德川御三卿甲安、一条、清水家的墓地,现已变为东京文化会馆。



注二:宽永:后水尾、明正、后光明天皇时代的年号(1624.2-1644.12)。



注三:鬼门:在阴阳道中属于鬼出入的不祥方位,一般是指东北方。



注四:宽永寺:是德川将军家的祈祷所及菩提寺,德川家十五代将军有六人即在此长眠。主要的精舍于庆应四年(1868)的上野战争中烧毁。



注五:菩提寺:供奉一族祖先的墓,并举行葬礼或法事的寺庙。



注六:上野战争:属于戊辰战争之一。庆应三年,德川庆喜大政奉还之后,江户幕府随之灭亡,明治政府成立。但京都的旧幕府军跟新政府军发生冲突,德川庆喜逃到了江户上野的宽永寺,新政府军组成东征队,打算进军江户。庆应四年,由抗战派幕臣及一桥家家臣组成的「彰义队」和旧幕府军,以上野宽永寺为据点跟新政府军对抗。最后新政府军夺下江户以西,并将江户改名为东京。



「今夜麻烦各位远道而来,先致上对大家的歉意与谢意。」



常说完后轻轻微笑。女佣们端来玻璃杯放在桌上。



「照理说,丧期未满应不能举办这样的筵席。即使不为了直,我也希望能为左吉祈求冥福,才邀请和左吉熟识的诸位来参加。」



常视着女佣们倒酒的身影。



「因此,虽然不合常规,家中众人今晚会和各位同席。悼念的场合,没有准备佐酒的菜肴,何况宽永寺古来即为禁止荤食和鸣乐的场所,还请诸位多加原谅。」



这是为了左吉而办的筵席吗?新太郎心想。那么为何气氛如此孤寂,倒像是什么仪式。



仔细看看末座,以桂井老管家为首,男仆们都穿着印有家徽的正式礼服;女仆也身穿素色和服,披上印有家徽的黑色外套,身为主人的常也是一袭黑色礼服,无论怎么看都带着浓厚的仪式的味道。



「客套话就说到此。今晚的筵席若能让诸位想起左吉,在下便心满意足了。」



常悲伤地微笑着,显得虚幻又无依无靠,连散落在紫色毛毡上的白色樱花办都让人感到寂寞。就像从「十二阶」望下去的夜景那样,因为太过寂寞而让人感到不安。



「今晚的众会,真的是为了替左吉先生祈求冥福吗?」



万造悄声说道。常倾头看向他。



「当然……」



万造打断常的话。



「为什么我看来却像是常少爷向众人告别之式呢?」



常睁大眼睛。



「是我多心了吗?常少爷。」



新太郎悄悄地屏住气息。万造这番话,点出这场筵席中所隐藏的不祥之感。



常只是静静地微笑着。不知是月光还是樱花在他脸庞落下阴影,使他的神情变得更为落寞。



「我想是您多心了吧。」



万造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新太郎问道。



「怎么了?」



「没事,我只是有点不安。如果真是多心也就罢了,但有那么一瞬间,我差点以为常少爷准备随着左吉先生一起离开人世。」



「别说那种不吉利的话。」新太郎看着万造和常。「接二连三发生不幸,常少爷当然会伤心难过,但也不要过于消沉了。」



「有时候,人是会不想活下去的。平河先生。」千代说道。「最难过的是被留下来的生者。既然无法挽回,不如抛开一切远走高飞。常少爷会有这样的想法,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千代像是瞪着毛毡上的花办似地盯着脚边。或许她是想起直,而感到伤心吧。



「生者想追随逝者而去,也是人之常情。」



「这一点我懂。」



「什么爵位,根本无聊至极。一想到直是因为那种东西而死,我就不禁怨恨起鹰司家,常少爷对直的死那么悲痛,自然也是这么想。我尽可以远远地逃离鹰司家,但常少爷却不能。想到身边不仅躲着杀害亲哥哥的凶手,这个爵位还是牺牲哥哥性命才换来的,常少爷怎么样也继承不下去吧?」



千代严厉地看着常,脸上露出不容反驳的神情。常寂寞地笑着表示同意。



「是的,就如千代夫人所说。」



「下管是谁对左吉下此毒手,杀害直的凶手一定也是他。那个人想必正暗地里大笑不已吧。」千代看向菊枝。「你说是吗?菊枝小姐。」



对此,菊枝只是蛮不在乎地回应着。



「是啊。」



「你一定知道凶手是谁吧?」



「我完全不清楚。」



「还真敢说。」



新太郎站起来,将手放在千代肩上。



「千代夫人,请别这样。我知道您很愤怒,但也不要迁怒菊枝小姐。」



「可是,一定是她……」



新太郎摇摇头。



「不是她,杀了直少爷和左吉先生的不是菊枝小姐。」



千代呆呆地仰视着新太郎。新太郎感到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到他身上,便环视众人说。「我实在不想在此特意举办的筵席中说些杀风景的话,但像这样一直怀疑自己人也太痛苦了,倒不如早些把话说清楚得好。」新太郎看向常。



「但是,平河先生……」



「我想,我知道凶手是谁。」



卡哒一声,好几个人都站了起来。



「直少爷前几天在浅草寺亡故,他是被火焰魔人从五重塔上推下去的。那一天,守门的老婆婆在傍晚时分看见说书人进入塔内,对方将背上的木箱藏在塔里后便离开。到了晚上,直少爷先登上五重塔,接下来是常少爷,再来是左吉先生。在那之后,人魂贩子便跟着走进去。」



说完,新太郎用手指数着。



「后来,直少爷从塔上掉下来,常少爷和左吉先生则跑出塔外。」新太郎依序弯着手指,最后剩下小指。「正如你们所见,人数不符。人魂贩子最后没有走出这座塔。」



所有人都静悄悄地看着新太郎。



「但人是不可能凭空清失的。也就是说,先进去的这三人之中,有人从塔的另一侧爬下,改变装扮后再若无其事地走进塔里。我以前曾在增上寺后方巧遇人魂贩子,我追着他到死路,却只看到说书人。如果人不会消失,就是人魂贩子在死路里迅速更换衣物,变成了说书人。」



新太郎停顿一下,等待所有人整理思路。



「凡是火焰魔人现身的夜晚,说书人一定会在附近徘徊。如果火焰魔人不是妖怪而是人类,就必须准备好用来燃烧的纸人以及掌型烙铁。我推断火焰魔人扮成说书人,将这些道具藏在木箱之中。」新太郎看向千代。「他应该是在木箱中放入火盆,并在内侧贴满石绵,把烙铁放进炭火中等待时机。」



新太郎只说了这些,千代感激地垂下眼睛。



「也就是说,火焰魔人偶而化身为说书人,偶而又扮成人魂贩子在帝都中徘徊。」



新太郎歇了一会儿,继续说道。



「人魂贩子进入五重塔后并没有离开,他可能在塔里脱下了变装的衣物。但是,这么一来事情就奇怪了,因为这三个人中应该有一位是人魂贩子,也就是火焰魔人。从体型来看,不可能是左吉;而人魂贩子在直少爷死后又再度出现,因此也不是直少爷。」



「难道你认为是常少爷……」



千代和菊枝同时叫道,但新太郎却摇摇头.



「不,也不是常少爷。因为我遇到人魂贩子时,常少爷和万造正在宅邸里。」



菊枝和千代半是安心、半是失望地叹了口气。



「结果,三个人都不可能是人魂贩子。如果人魂贩子不存在,就没有火焰魔人;但火焰魔人确实出现了,难道人魂贩子是凭空消失了吗?」



鞠乃咯咯地笑着。



「难道您是说,直少爷是被妖魔迷惑了吗?」



「不是的,」新太郎否认,「因为这世上没有妖魔。如此一来,只剩下一个可能性,就是火焰魔人根本没有进入塔中。」



在场的所有人都一脸讶异。



「其实在五重塔发生事情之前,我去拜访过直少爷。直少爷当时说自己大概知道凶手是谁。」



什么?好几个人发出惊讶的声音。



「我想,直少爷可能在奇洛馆遇袭时便知道是谁攻击他,还有对方的目的为何。他说他会结束这一切,我想他是打算阻止对方继续行凶。」



「直真的说过这些话?」听到千代喊着,新太郎点点头。「常少爷,您是被直少爷的信叫去五重塔的吧?」



是的。常茫然地点头。



「直少爷为什么叫您去那里呢?」



「当然是打算杀了他啊。」菊枝说。这番话顿时在现场引起怨言的责难。「结果,他自己却不小心摔了下去。」



「我想不是。从直少爷的话中判断,他要不是认为常少爷是凶手,想加以说服;就是为了抓住现身袭击常少爷的凶手,才把常少爷找出去的。」



「什么意思?」



千代问道,新太郎对她点了个头。



「我的意思是,凶手一开始狙击的目标究竟是直少爷、还是常少爷?或者……」新太郎故意停顿了一下。「是他们两位呢?」



啊!不知是谁出声喊道。



「或许凶手的目标不仅是常少爷或直少爷,而是他们两位。直少爷在奇洛馆发觉凶手同时会攻击常少爷,便打算设下陷阱。」



「这么说……」千代和菊枝同时出声,看向沉着地坐在旁边的辅。



「或许直少爷是为了引出凶手,才把常少爷叫出来的,甚至还特意通知凶手;更或者是凶手找上直少爷,他才通知常少爷的。不管怎样,即使凶手是为了杀害直少爷来到五重塔的,但若看到常少爷单独出现,必定也会去攻击他。为了逮到凶手,直少爷先走进塔内,再沿着屋顶勉强地下到地面,乔装成人魂贩子进入塔中,因为他怕凶手可能在某处监视他们。」



「为什么要扮成人魂贩子呢?」千代问道。



「大概人魂贩子最近很多传闻吧。直少爷打算变装进入塔中时,突然想起这个谣传。事实上,真正的人魂贩子在事件发生当天曾出现在浅草寺,他袋子里的光点有四个,进入塔内的人魂贩子袋里却只有一个。也就是说,塔里的人魂贩子是假的。」



是吗?多惠轻声说道。新太郎对她笑了笑。



「亦即,那天进入塔里的只有直少爷、常少爷和左吉三人,但他们之中谁也不是凶手。那么,凶手到底是怎么杀死直少爷的呢?我认为他可能是利用某种陷阱或自动机关来行凶的。」



所有的人都呆住了。



「凶手扮成说书人在塔里装设机关,可能是利用弓箭之类的东西,将烧红的烙铁射出去。触动机关的方式,是进入塔内的人在不知情的状况下碰到呢,还是凶手从远方使用丝线控制的呢,只有凶手才知道。但我认为直少爷是误触机关才从塔上掉落的。」



「可是,」菊枝问道,「常少爷明明说直少爷是被火焰魔人杀死的啊。」



「嗯。说不定在等待凶手现身时,直少爷已经告诉常少爷谁是凶手了。常少爷不但知道谁是真凶,对这个人还很熟悉,甚至熟悉到要去维护他。」



每个人都沉默无语,再次看了辅一眼。



「从塔上沿着屋顶爬下,女性是不可能做到的。整理至此,我认为凶手除了辅少爷,别无他人了。」



听到新太郎这么说,辅出声笑了。「平河先生所说的那种机关,真的做得出来吗?那么,请问我要如何锁定目标呢?」



「那是……」



「如果时机没抓好,烙铁恐怕会冷却吧?剩下的装置又要怎么处理?除了直那次之外,之前的现场并没有留下烙铁,我又是怎么收回来的呢?」



「那是……」



「提出机关论的可是你,最精采的关键推理却又解释不清,这样观众可是会不满的哦。」



「但是,你是凶手没错。」



新太郎一这么说,辅又笑了。



「不是我。不信的话,你可以问问证人啊。」



「证人?」



「直死掉那天我正在某个地方,而且在场的还是再好不过的证人。」



「哪里?」



新太郎挑战似地反问,辅爽快地回答。



「皇宫。」



这下子连新太郎都不禁愕然。



「那天我去晋见天皇陛下,但陛下太忙,我等了很久,最后还是没见到面,当时的侍从和其他人应该都可以证明。」



怎么会……,新太郎呻吟道。不应该是这样的,除此之外别无可能了啊。



常轻声地叹了一口气,对新太郎深深地低下头。



「您如此设身处地为我烦恼,我真的很感激。」



「没有啦,常少爷,我只是……」



真的非常谢谢您。常深深地低下头,新太郎顿时语塞。



「不会,哪里。」新太郎脸都红了。「我才是大大地失礼了。」



常温和地笑着。



「辅不会放在心上的,您也别太在意了。」



「不好意思。」万造插嘴道。「既然如此,我也要失礼地问多惠小姐一个问题。」



多惠听到自己的名字,眨了好几下眼睛。



「常少爷养了三只狗,两只是秋田犬,第三只是什么呢?」



多惠探询般地看看四周,最后清楚地回答道。



「是德国牧羊犬。」



咦?新太郎低语着。



「它是种直尾巴的大型犬吗?」



「是的,它的尾巴很直又蓬松。」



「像狼或狐狸吗?」



是啊。多惠天真地回答。



「与其说它是狗,还不如说比较像狐狸或狼,不过它的毛色和狐狸不同,从头到背部都是黑色的,只有肚子那边是浅棕色。」



多惠话说到中途突然脸色一变。她发现自己话中所隐藏的重大意义。



万造平静地说道。



「那就是闇御前的使者,黑色野兽的真面目。」



空气顿时冻结,只剩花办无声地散落。



「这种外国大型犬在日本还很少见,而且只亲近常少爷,不听其他人使唤。常少爷,您就是能够差遣那只狗的魔物——闇御前吧?」



常垂下视线。桂井老管家无言地站起身后,又呆立在旁。



「虽然大家都说闇御前是个女人,做红姬打扮,能差遣黑色野兽,但是既然脸上涂了白盼,就不一定是女人假扮的。利爪所撕裂的伤口,在直少爷奇洛馆遇袭那次已推知是钢制的利器所造成。」万造说道。「假扮闇御前的衣物可以脱掉,假发也可以拿下,如此一来便需要藏匿这些东西的场所。闇御前现身之处,几乎都会出现称作『般若荞麦』的麺摊。若是荞麦面摊,就不愁没地方藏东西了。」



「可……」新太郎开口说道,「可是,常少爷被闇御前攻击过啊。」



是的。万造点头。



「而且菊枝小姐说……」



「是啊!」菊枝的声音高亢起来。「常少爷回去时已经过十点了,他被袭击是在那之后的事,所以不可能是常少爷的!」



万造用着复杂的表情看向菊枝。



「您明明和支持直少爷继承爵位的亲族们有往来,也还是愿意坦护常少爷吗?」



菊枝的表情突然变了。



「我是听到多惠小姐的话,才猜想您和直少爷那边的亲族有牵连。」



万造简单地将多惠之前说过的话叙述一遍。



「确实如她所言,如果常少爷成为公爵,菊枝小姐就不可能成为正室。既然如此,您又何必如此拘泥爵位呢?因此我无礼地问过您家的福嫂,她说经常有自称鹰司、九条或中畑家的人暗中来您这儿商讨事情。说是商讨,我想应该不是逼您和常少爷分手吧?」



常只是看着菊枝。菊枝毅然地抬起头。



「是啊,你说得没错。但那又怎样?因为那些人说,只要我继续黏着常少爷,他们就会给我一大笔钱。」菊枝嘴唇颤抖着。「常少爷说分家出去之后,我就可以成为他的妻子,但是这有可能吗?像我这种艺伎出身的女人,有哪个华族会娶我为妻?就算是纳为小妾都会被指东道西了。总有一天我们还是得分手。反正常少爷也不想继承爵位,我又能拿到钱,又有什么不可以?」



「菊枝小姐。」万造直直地看着菊枝。「常少爷是在何时回家的?」



「十点过后,绝不会错的。」



「别再骗人了。」鞠墨局声说道。「口说无凭,叫我们如何相信?」



「不是的,真的是十点过后。正因为我是直少爷那边的人,所以我说得绝不会错。况且常少爷近来已经厌倦我了,不但音讯全无,除了我以外,他本来就还有其他女人。大家都以为他来我这里,其实有一半以上的时间他都不在。」菊枝含恨地说着。「没错,我恨常少爷!我都说是十点了,还会有假吗?」



菊枝话还未说完,便用手遮住脸庞。万造表情复杂地注视着她。



「面摊需要藏匿的地方。衣服和假发可以藏在面摊,摊子却不能推回家。常少爷必定在某处有藏身之所,才能以它为据点徘徊在夜晚的帝都中。他并不是有其他的女人,菊枝小姐。」



菊枝低垂着睑没有回答,只是像闹脾气的孩子般拼命摇头。



「常少爷应该是在更早之前离开菊枝小姐的家吧?」千代说道。万造点头同意。



「是的,我也这么想。那天人们追着狗,它为了躲避追捕四处奔逃,碰巧逃到常少爷脚边。」



万造说着,往常那里看去。常只是低垂视线,站在飘落着花办的樱树下。



「常少爷大吃一惊。狗儿回到自己身边不是问题,但后面却有追兵,人声还越来越近。最近来历不明的卖艺人四处可见,路旁有个戴般若面具的荞麦面摊自然也不稀奇,但是追着怪犬的途中,又看到更怪异的荞麦面摊,人们会做何反应呢?于是常少爷命令狗儿先走,再用凶器划伤自己的手,跑到转弯处那里求救。」



「地上的血迹并不是到那里突然消失,而是从那里才开始滴落的。我调查过,听说常少爷那天难得穿着和服出门。您必须要穿和服吧?因为没有面摊老板是穿西装的。」



「你是说……」新太郎低语道。「常少爷是闇御前?那个惨杀无辜女人和老人的……」



万造点点头。



「正如大家所见,常少爷体型十分纤瘦。如今世间都知道有个叫阁御前的魔物在夜晚徘徊,除非暗中偷袭,他恐怕也没能耐杀害身强体壮的大男人吧。」



常依旧没有回答。



那么……,新太郎看着万造。



「那么,火焰魔人也是常少爷吗?你认为直少爷也是常少爷杀的?」



「这一点,」万造回答。「要从直少爷身亡这件事来思考。平河兄,您再想想您刚刚说过的话。除非人魂贩子凭空消失,否则剩下来的三人谁都不是凶手。」



说完,万造像是在唤起自己记忆般,好一阵子游移着视线,接着吐了一口气。



「因此我得到一个结论,人魂贩子并不是人。」



噗哧。坐在一旁的辅笑了出来。



「万造,你在说什么?」



新太郎语气显得难以置信,万造对他苦笑着。



「如果人魂贩子不是人类,就是妖魔鬼怪,即使凭空消失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平河兄追着人魂贩子到死路,结果只看到说书人。我认为只是人魂贩子消失后,说书人碰巧在那里而已。」



新太郎边笑边摇头,但万造却不介意。



「人魂贩子从塔上消失,不过是妖魔之术。如此一来,说书人和人魂贩子之间便没有任何瓜葛,说书人进入塔中卸下行李后离开,接着直少爷、常少爷和左吉先生进入塔里,之后离开塔内的也是他们三人。那么问题来了,火焰魔人是这三人之中的哪一个呢?」



「听你这么一说,事情似乎变得单纯多了。」新太郎说。



万造高兴地点点头。



「是的,确实变单纯了。就如我们之前讨论过的,左吉先生不是说书人,因为身高完全不合;常少爷也不是火焰魔人,因为平河兄遇到说书人时,常少爷正在宅邸里。那么那个说书人,也就是火焰魔人,只有可能是直少爷了。」



「可是……」



新太郎话还没说完,便听到千代高声叫道:「不会的!」万造举起手制止他们。



「但直少爷却从塔上坠落身亡了,这是怎么回事呢?依我的推理,唯一的可能就是扮成火焰魔人的直少爷袭击常少爷时,从塔上掉了下去。」



「可是,」千代悲痛地喊道,「直死了之后,火焰魔人还是存在啊!」



万造点头。



「您说得没错。但是,至少出现在五重塔的火焰魔人确实是直少爷。那么直少爷死后现身的那个火焰魔人又会是谁?不,首先……」万造看着常。「为何常少爷要说直少爷冲上前去和火焰魔人争斗呢?」



「可是,万造……」



「另外我也很在意一件事,就是左吉也随即遇害了。」



万造环视全场。



「进入塔内的三个人之间必定发生了什么事。左吉先生并不是凶手,而是证人,而这个证人被闇御前杀害了。」,万造停下来仰望着夜樱。「也就是被常少爷给杀害。」



「不过,」新太郎插嘴,「就算左吉知道什么,常少爷也没必要杀掉他啊。左吉绝不会说出不利常少爷的事,只要常少爷命令他保密就行了。」



万造点点头。



「没错,左吉先生绝不会说出对常少爷不利的事。如果常少爷只是为了保护自己,也绝对不会杀害他。常少爷是为了保护直少爷,才杀掉左吉先生的。」



啊啊。新太郎呻吟着。



「正如我刚才所一言,火焰魔人不是常少爷,而是直少爷。直少爷在袭击常少爷时不小心从塔上掉下去,但常少爷却骗我们说是火焰魔人杀了直少爷,左吉先生也证实他的话。结果常少爷被人中伤说是为了夺取爵位杀害直少爷,这时左吉先生必定想说出育话。左吉先生为了常少爷可以三缄其口,却不一定会为了直少爷乖乖闭嘴。正因为如此,左吉一定得死。」



但是,这样左吉不是太可怜了吗?新太郎心想。那个忠心不贰的男人只是一心为主,却因为这份忠诚而惨遭杀害。



「依此推论,就会觉得火焰魔人最后一次的犯案手法很奇怪。从高处推落杀害这点和平常一样,但是没有烙痕,受害女子还被利刀所伤。因此这次的火焰魔人是别人假扮的,那个人就是常少爷。他希望让大家认为直少爷死后,火焰魔人仍然继续出没。」



万造淡淡地笑了。



「火焰魔人是直少爷,闇御前是常少爷;火焰魔人在五重塔袭击常少爷,闇御前在奇洛馆攻击直少爷。也就是说,直少爷和常少爷互相在攻击对方。」



「直少爷和常少爷?为什么他们两位要……」



万造一脸苦涩地注视着新太郎。



「火焰魔人和闇御前并不是同一人。鹰司家的常少爷和左吉先生会接连遇袭,是因为身为火焰魔人的直少爷,并不知道常少爷被闇御前攻击过。如果是同一人,应该会尽量避免才对。」



难道一切都是因为爵位吗?新太郎紧咬下唇。



直除了继承权之外什么都没有,常则是只差继承权什么都有了。「长子继承制」这个诅咒,是阴魂不散的古老怨灵。它是封建制度遗留下来的产物,父传长子、一脉相承,为的就是不让家业分散。即使封建制度早已被埋葬在过去之中,它的怨灵却仍然在地上徘徊下去。



「即使看起来那么无欲无求,也还是逃不过这个命运吗?」



鹰司家的爵位也是一种诅咒啊。



「我以为只有直少爷和常少爷不同的……」



「为什么?」桂井老管家说。「既然如此,您又为什么要拼死保护直少爷?甚至不惜杀掉左吉?」



桂井老管家哀求地看着常,但常还是没有回答。



「请等一下。」万造说道,新太郎回过头看他。



「直少爷和常少爷彼此攻击对方这件事,难道各位不觉得古怪吗?」



咦?新太郎一脸疑惑。万造点点头。



「以五重塔的事件为例,当时塔的下方聚集许多赏夜樱的人们,火焰魔人突然现身后,五重塔下方更是挤满了黑压压的群众。就算直少爷顺利地杀掉常少爷,再化身成说书人,但瞒得住挤在四周争看火焰魔人的群众吗?就算想趁人们冲进塔里、飞奔上楼时混进当中逃逸,这栋建筑物也太狭小了。」



「确实。」



塔的内部极为狭窄,加上建了楼梯,连上楼都必须弯着身子,内部完全没有足以躲藏避开人们的空间。就算想躲到栏杆外面,下方又是众目睽睽。



为什么?新太郎心想。为什么直要选择这么危险的场所当作杀人舞台?偏偏还是在杀害常的时候、在自己绝对不能被怀疑的时候?



「况且如今东京夜晚纷扰不安,就算只约了常少爷,左吉先生也不可能默不作声,而他也确实偷偷跟在常少爷身后去了。由此判断,直少爷从一开始就不打算逃走。」



「你说得没错。」



「那么,奇洛馆又如何?常少爷事先就知道直少爷会和鞠乃同去。他过去的手法是,杀了被害者后藏身暗处,并利用狗引走追兵,再趁机变装成荞麦面摊老板。但是只有在奇洛馆时、在直少爷是被害者时,既没人看到狗、也没人看到荞麦面摊。」



「的确。」



「常少爷在事前便做过实地调查,因此很了解奇洛馆的构造,要逃出去混在人群当中一点也不困难。但是,脱下来的衣服和假发要怎么办?况且对方是两个人,如果袭击其中一人时,另一个趁机逃走呼救,难保不会被困在建筑物里,连逃都逃不出去。」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新太郎心想。直也好,常也好,偏偏都在攻击最重要的目标时,让自己陷于不利之地。



「为什么直少爷和常少爷偏偏都在自己最可能遭到怀疑的时刻,选择最危险的舞台呢?仔细想想答案就清楚了,因为他们从一开始就不打算逃跑。」



新太郎震惊地看向常。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低垂着视线,默默地听着万造的谴责。



「不管被杀的是直少爷还是常少爷,无论凶手是火焰魔人还是闇御前,他们两人都不可能不遭到怀疑。怀疑是不需要理由的,只要旁人觉得有问题,就已经够充分了。明治维新后,政府口口声声说证据比自白重要,并且禁止刑求,但警方为了逼供照样刑求犯人,这是众所皆知的。因此,就算只有最轻的嫌疑,也不能不小心。」



「那么,如果……」新太郎有气无力地说。「他们在攻击对方时失败被捕……」



万造点头。



「被攻击的那一方,就能在最安全的情况下得到鹰司的爵位。」



每个人都默然无声地看着万造,万造点头回应着。



「从一开始,所有的惨案就是这两兄弟为了尽可能将鹰司家安全地让给对方而引起的。」



怎么会……,桂井老管家喃喃低语着。



「这么一想,火焰魔人袭击左吉先生的理由也就一清二楚了。」



新太郎恍然大悟。的确是再清楚不过了。



「恐怕左吉先生是被错认成了菊枝小姐吧。直少爷知道和菊枝小姐同行的下是常少爷,而是左吉先生。」



「菊枝小姐……」万造将视线移到菊枝身上,「这么说可能有点失礼,但菊枝小姐是常少爷唯一的弱点。亲族中有人就因为常少爷和菊枝小姐来往,而主张让直少爷继承爵位。正因如此,为了常少爷,为了让常少爷能安稳地继承爵位,直少爷无论如何都要除去菊枝小姐。」



为什么?新太郎想。为什么要做到这种地步?



「直少爷离开麻布后便直接去银座,把左吉先生从伊泽屋的阳台上推下去。但这次火焰魔人没有用火,每次都一定让牺牲者全身着火的火焰魔人,却没有对左吉先生赶尽杀绝。很明显地,火焰魔人出手有所保留。为什么?因为他在中途发现自己攻击的人不是真正的目标,也就是菊枝小姐。」



万造说完,脸上浮现哀伤的笑容。



「直少爷当时想必很苦恼吧。为了常少爷,他想放过左吉先生;但是为了自己的目的,被害者一定得死。如果自己因为袭击左吉先生被抓,常少爷能因此平安地继承爵位吗?那时他势必十分困扰。结果,他虽然将左吉先生推下楼,却因为有所迷惑,因而让左吉先生擦过屋檐掉下去。这个迷惑,在奇洛馆遭到闇御前袭击时想必也曾在他心中浮现。如果就这样被闇御前这个妖怪所杀,说不定……」



「我想一定是吧。」



谁都不希望背负恶名,那样倒不如冲上前死在闇御前利爪下来得干脆。但直却仍然选择了背负恶名这条道路。他选择了锥让常在最确实、最安稳的情况下继承爵位的这条不归路。



「然后在奇洛馆里,直少爷发觉闇御前就是常少爷,立刻理解到常少爷为什么这么做。他说他会结束这一切,就是……」



新太郎接下万造的话。



「就是结束自己的性命,终止这场悲剧。」



万造点头。



「有人望的次子和没有人望的长子,以及分成两派互相斗争的亲族们。要圆满地解决一切、将爵位让给对方,除了其中一方死去别无他法,至少这是最快最确实的方式。若是选择自杀,留下来的人势必会成为众矢之的。即使在众人面前上吊自杀,活下来的人仍会饱受谴责,变成把死者逼上绝路的坏人。」



说完,万造看着常。



「他们两位连这点也无法忍耐。一定要安全地,让对方在完全不受伤害的情况下继承爵位才行。正因如此,常少爷才会说出直少爷在五重塔上被火焰魔人攻击这种这谎言。」



「我想,」万造说道,「直少爷一定认为常少爷会告诉大家自己是被哥哥攻击的。他假装攻击常少爷,却越过常少爷从栏杆上飞跃而下,还留下烙铁和纸人等证物。甚至……」万造看着千代。「甚至,他还事先在自己家中放好预备的木箱及做到一半的纸人。」



千代低下头,发出压抑的哭泣声。



那些道具,一定是直在出门前自己亲手拿出来的。



「但常少爷却打算把真相全部藏在五重塔之中。从那时的状况考量,纸人根本没机会被点燃,但常少爷却点起火,逼迫左吉共同保守秘密。常少爷根本不想继承爵位,一心只想把爵让给直少爷,但直少爷也想着相同的事,还付诸实行了。为什么常少爷要说谎?为什么在那之后火焰魔人仍然会出现?全都是为了直少爷。他一心想让给哥哥的爵位,却被哥哥送回自己手中。那么,至少不能让哥哥背负恶名,这是常少爷唯一能为牺牲生命的哥哥做的事。」



「接着,」万造继续说道,「就是闇御前现身杀人之时了,也是红姬最后的舞台。这一次,闇御前将会失手被警方逮捕,甚至在警方面前畏罪自杀。然后,鹰司常熙将变成一个为了夺得爵位不惜杀害兄长,甚至滥杀无辜的大坏蛋。」



樱花在众人的沉默中悄然飘落。「因此,这次的筵席是常少爷为自己办的告别式,也是向大家道别的宴会。」



好一段时间,都没有半个人说话。最后桂井老管家开口了。



「求求两位……」樱花不断地飘落堆积,在紫色毛毡上染出点点白斑。「求求两位千万不要告诉他人。」桂井恳求着新太郎和万造,苍老的脸都歪曲了。「我们绝非想隐瞒罪行,只是要我亲眼看着侍奉至今的常少爷被警察带走,实在是件痛苦至极的事。为了这个家的将来,在亲族们决定好该如何处理之前,可否请两位给我们时间呢?」



新太郎不知所措地看向万造,看到万造点头同意,他也对桂井老管家点点头。



「我知道了。我们保证不会说出去,也不会加以报导。」



「非常感谢两位。」老管家低下头,花办一片片落在他背上。



常接下来会怎么样呢?会受到司法制裁吗?可是,重视面子的亲族和宫内省不会允许这种事发生的。华族是「皇室藩屏」,华族颜面受损,等于皇室颜面受损。常少爷很可能会被亲族们以疯癫为名,终生禁锢在作为疗养院的宅邸深处吧。



「辅。」



常终于开口了。辅默默地看着常。



「这个家今后将身败名裂,即使如此,你仍愿意继承吗?」



辅回视着常,然后点头。



「好的,我保证。」



常对辅低下头,接下来转向菊枝。



「像我这样的人,你都还愿意袒护,真的非常谢谢你。」



「常少爷……」



常也对新太郎他们深深地低下头。



「把两位卷进这样的无妄之灾,真的很抱歉。」



「您为什么要道歉?」



新太郎脱口而出。虽然他无法容忍罪恶及不公义之事,却一点也不憎恨常。



「对我来说,您和直少爷都是被害者。爵位算什么?鹰司家又算什么?耻辱也好、荣誉也好,都将原封不动地传承下去,这样又有什么意义?那些都只是封建制度遗留下来的亡灵罢了,除了使人惊惶恐惧,根本毫无意义。」



「您说的对。」



「您和直少爷都是被亡灵附身着了魔,才会失去理智。不,更确切地说,这些全是初子夫人……」新太郎咬牙切齿地说。「全是她一手造成的!她故意在各处埋下纷争的火种。十一岁的直少爷会有什么过错?不管她和千代夫人有何嫌隙,都不应该失去冷静……」



常低垂着视线。



「仓桥家老爷临终之际,正好是家父熙通过世前不久,曾向初子夫人做出一个预言。」



咦?祈太邹看着常。



「有一天,长子会杀了次子。」说完,常悲戚地笑着。「因此初子夫人才会把哥哥赶出去。」



怎么会……,新太郎顿时语塞。身旁的万造悄声说道。



「常少爷。」



「是。」



「初子夫人并未见到自己父亲的最后一面。」



什么?常睁大眼睛。新太郎也愣住了。没错,辅曾经这么说过。



「常少爷现在所住的宅邸,当初是照初子夫人的意见建成的。您可知道那栋房子在风水命理上,是具大凶之相的宅邸吗?」



常茫然地摇头。



「那么,您知道直少爷牛込的宅邸,也就是初子夫人特地为直少爷找的房子,在地图上正好位在鹰司家正北方吗?」



常依然摇头。



当我看到本家的宅邸时,只觉得它是在恶意之下建造出来的,加上别墅就位在正北方,看起来就像本家宅邸极力向着北方扩张,看得令人心惊胆颤。」



万造回头看辅,辅点头回应。



「万造先生说得没错。父亲去世时,麻布宅邸尚未建好,我直到初子夫人的葬礼才初次踏进那幢房子,当时我被宅邸中无所不在的恶意吓到了。为了让直少爷所住的别墅在风水和本家连成一线,连院子都下了一番功夫。那是会让住在里面的人逐渐疯狂的凶宅,就算逼我也绝对盖不出来。」



常看着辅。



「所以,你才劝我最好搬到别处。」



「是的。我本来想说明理由为何,但鹰司宅邸是禁止谈论占卜命相之事的。如今我才知道自己铸下不可挽回的大错。」



常哀求似地看向万造,万造沉痛地回视他的眼神。



「这是多令人悲哀和心痛的事啊……您和直少爷都只是被希望骨肉相残的初子夫人给欺骗了。」



一直很平静的常,初次脸色一变。



「万造先生,您的意思是……」



「初子夫人一直憎恨着熙通爵爷啊。常少爷。」说完,万造摇摇头。「不只是熙通爵爷,连他的侧室,和侧室生的孩子们,她全都憎恨。」



常的脸上顿时失去血色。



「初子夫人讨厌直少爷,是谎言;只疼爱常少爷,是谎言。什么遗言,什么预言,全都是谎言。所有的一切,都只是初子夫人想让熙通爵爷的孩子们骨肉相残的阴谋罢了。」



常无声地跪倒在地。



「那不是预言,而是初子夫人的诅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