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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有玉露逢清芒(上)(2 / 2)


  小凤点她额头道:“这就是你前时所说,无外患而致内忧了。”又暗笑道:“呆子,我们早就想到一起了。”

  小凤先时不对芳笙说起,是怕芳笙见她斩草除根,恐有不忍,她绝不让二人生此嫌隙,如今她们心意一致,又怎能不令小凤欢喜。

  原来这二人皆作借刀杀人之想:三帮四派中,留下来的,不是青年才俊,就是年长辈高,而偌大帮派,又怎会不鱼龙混杂?若说什么上下一心、固若金汤,简直痴人说梦,名利不萦于心之人,少之又少,但凡有人留心,或鼓动其他有心之人,先行出头搅扰一二,光争夺掌门一事,就尽他们来回折腾了,若再为个武林盟主打来打去,又怎会有闲心对付冥岳?

  小凤不取那些掌门帮主的贱命,就是要令他们好好欣赏,门人弟子自相残杀的盛况,而那百年基业,因他们一念之差,全毁在了自己人手中,岂非有趣至极?

  芳笙披着小凤外衫,正倚在枕上,手持缃卷,在小凤眼中,尽显风流纤袅之态,再令她心内窜起急电,只好分心笑侃道:“你连一本账都没看完,还有空读《拾遗记》?”

  她只将书扣在脸上,幽幽叹道:“年关啊年关。”

  此时离春节早已过去一月,众贼亦知道,此为芳笙抱恙之季,但这些账,必然是要交于她亲自过目,就这还是琼枝揽了大半的。

  她却突然倒在床上,手脚并用,打滚撒娇起来:“那群没脸没皮的,怪不得这时来看我了,原来在这等着呢!”

  众贼送的贺礼中,多是千年人参,万年雪莲,皆是费尽心思寻来的上好补品,乃担忧芳笙之拳拳真意,但她打定了心思耍赖,自然派他们各种不是了。

  小凤只觉好笑:我的阿萝,你唯有这时,才像个小姑娘一般。心内觉她可爱无比,却又故意啧啧笑道:“你胆子这么大,也有你害怕的事啊。”

  她连连委屈撇嘴:“我只有对冥岳岳主,才胆大妄为呢。”

  小凤揪她鼻子,接着调侃道:“年底账本,你竟拖到了眼下,倒看你怎么有脸再见他们。”

  她只慢慢以手扶额,连连叹道:“不行不行,头疼,头疼......”

  见此,小凤笑出声来,便随意翻了几本,继续调笑道:“修路修桥尚可,修葺道观寺庙也尚可,这张家长李家短,事无巨细,你都要管啊。”

  只见她又左右翻身,捶拳摇足:“我早就烦了,早想交给琼枝了,我早该颐养天年了!”又长叹一声:“养徒七年,用途仅在后生啊!”

  芳笙提到琼枝堪用,小凤撇了撇嘴,扬头道:“不如,你求求我?”

  她双眸含情,笑道:“凰儿你对我真好。”又从身旁青莲荷包中,摸出一枚顶端刻有核舟的印章,刚要下床交给小凤,早被小凤按下,并将印章接了过来。

  芳笙对小凤,从来毫不避讳,正是“我之所有,便是你之所有”,这就更令小凤心中一暖,嘴上却嗔道:“你呀,分明是要躲懒。”

  她恍然大悟般,对着小凤眨了眨眼:“又被你看穿了,我装的一点也不像么。”

  小凤柔柔一笑:“你再睡一会罢,等你醒来,这些我就都替你看完了。”

  她笑道:“得妻如此,湘复何求?”

  小凤却挑她下颔道:“别忘了,你如今可是聂夫人了。”

  她又笑道:“你为我妻,我亦为你妇,又有何不可?”

  小凤心中欢喜,一挥长袖,使出四两拨千斤的功法,书案便轻轻飞到了床边。

  见芳笙只顾看她,小凤也就批上一会,闲聊几句:“我倒也想去看看,你住的地方了。”

  芳笙一笑,三月不曾回去了,她也起了思念:“昆仑冰山,得天独厚,仙境无双,房屋早已布置了一番,师父与我绘的图,大哥和我亲手建造。”

  小凤点点头,笑道:“待诸事皆定,我也要带你去些地方。

  她兴道:“岳主夫人,自然是要跟着岳主了。”又自己念了两句:“聂夫人,聂夫人......”又低头笑道:“真是好听。”

  小凤脸上一红,故意嗔道:“被红萼他们听见,是要笑话你的。”

  芳笙毫不在意:“随她们笑话好了,况古时还有位铸剑大师徐夫人,虽名字如此,但......”她眼前忽现一把长剑,似是黧色,一片模模糊糊,摇摇头,便不再提及此事。

  小凤天资聪颖,过目成诵,但这么多账本,还有其他琐事来往,一时之间,倒有些焦头烂额,而阿萝之事就是她之事,况阿萝那样信任于她,是以格外认真,分门别类后,须臾便适应了下来,倒也错过了那番异常。

  芳笙却又想到:“凰儿,我衣服内侧,有一只玉瓶,你把药涂在针上,会……”说着说着,竟趴在臂上睡着了。

  小凤仅点头一回,再无他言,朱笔印章,连翩无止,细细盘点之下,一间书画店,一间当铺,一间钱庄,两间古董行,两间绸缎庄,三间米铺,六间客栈,更有几十个地方大事小情,两个时辰后,她便将这些皆已处理妥善,至此有了更多感悟:阿萝为了帮她成就霸业,才将自己的事放在了一旁。又看了芳笙一眼,令她慢慢躺好后,百般柔情化作唇边一吻:“我不会再让你那样辛苦了。”

  说着,取出药瓶,又回了前厅,正碰到红萼与上官炜,将华山掌门抓了回来,自此再无漏网之鱼。

  那七人中,唯有这素女剑还看的过去,小凤只教红萼给她喂了迷心丹,再将其投入囚室之中。再看三帮四派的首领,皆匍匐在她脚下,一个个怒目而视,却有口不能言,有气不可发,小凤大为欢畅。

  她仰头大笑,又扫过众人,轻蔑道:“本座近来喜事连连,心情大好,不想见血,就给你们一次机会,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脱。”她只往旁边一瞥,早有梦莲捧上木匣,却又摆布上官炜道:“你如何杀你二叔,我没看到,甚为可惜,这样罢,你代我好好招待一下,这群酒囊饭袋,在他们阳关,命门,膊府,百会,上星五穴上,一一钉上金针,做的好了,我就将你留在冥岳。”

  这时竟有人奉上了拜帖:觉生要亲至冥岳。

  小凤手中一攥,又在心中嘲弄不尽:你来不过是要为三帮四派求情,你以为我会听你的鬼话么!于是又冷声促道:“你怎么还不动手?”

  上官炜一咬牙,便将那几个人,都变成了冥岳奴仆。

  看他们那副行尸走肉的模样,小凤却突觉扫兴,她挥了挥手,驱散了众人,只独身倚在宝座中,托腮凝思些什么。

  三日之后,多亏小凤悉心照顾,芳笙已回到平常,寒气周期小扰之时。

  晨光透窗微入,此刻她将几十坛葡萄酒,一一倾入浴桶之中,才放上燚泉石,榴汁霎时滚烫翻涌,见此她喜道:“果然烈酒更为有效。”

  她只着一身雪白中衣,缓缓坐了进去,一刻后,今日上行寒气几乎尽散,她软软倚在了边沿,却忽而被小凤,从身后拥入怀中。

  腻在她秀颈旁,细细嗅着芳酒白梅之香,小凤关怀道:“你才好些,无须特意起来的。”

  小凤深知芳笙对娘诚心一片,必是要早早起来收拾妥当,但她身子依旧虚弱,是以小凤也一大早就来劝她。更何况,日久见人心,孝敬之情,不在这一时一刻。

  而芳笙一手握住小凤游移纤素,搭在了自己腕上,笑道:“你瞧瞧,我方才用了新法子,已经好多了,自然要与你一起恭迎母驾。”心中同时在想:顺便,也要会会岳父大人。

  小凤知芳笙之执拗,又觉果真大好,便不再相争,却又再为她输了些内力,才稍稍放心。

  辰正将至,冥岳山下,觉生捧灵而来,竟当真依照约定,牌上有“爱妻”与“愧立”四字,更是行了三拜九叩之礼。

  小凤觑着他,讽道:“你终于肯来了,可见权势逼人四字,最是有理,连你这高僧也逃脱不得。”

  觉生连连摇头叹息:“阿弥陀佛,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小凤并不理他,只顾捧着母亲灵位,而芳笙早已将十几本经文细致包好,方要交给觉生,但听他道:“还请罗施主留步一二。”

  小凤对她笑道:“此后拜祭母亲的机会多了,既然他有话和你说,你不妨听上一听,看他有什么可啰嗦的。”便先护送灵位,率身后众弟子,浩浩荡荡归山。

  觉生再三相看,只道:“能领悟《达摩残本》和达摩三剑的人,必定有一颗慈悲之心,小凤对你很不一般,你劝她向善罢。”

  她先耐心道:“芳笙从不是良善之人,大师可是觉得,自身修为远超四位师叔,也要试芳笙一试?”

  他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与人方便,与己方便,还望罗施主,解了蔽寺上下的劫难罢。”

  芳笙仍笑道:“大师是以什么身份,向芳笙讨要解药?”见觉生装作不知,她便挑明道:“若是先母遗夫,凰儿生父,罗湘自当谨遵泰岳之命,若只是少林寺的一个和尚,就休怪我以长辈自居了。”

  见觉生不言,她又连连问道:“什么是善,什么是恶?恶人就该死,好人就该活么?可又是谁规定,此为恶人,彼为善人,此应为善人,彼应为恶人?”

  觉生依旧摇头道:“师叔祖的传人,果然不同凡响,情知你出言为错,亦无从辩驳。”

  她还是笑道:“老鬼为人,自然比贵寺中高上万倍,芳笙更无意与大师研讨佛法,只是想提醒一句,您做了大半辈子和尚,敬了大半辈子佛祖,不也曾一念之差,其后又一误再误,莫非您当真问心无愧,认为自己对的起母亲,对的起凰儿?既然都是犯了错,又有何大错小错之分?”更叹道:“世间厮杀,永无止境,二人交恶,更是轻而易举,而一人存活于世,能力为上,道义次之。”

  觉生无限悲悯道:“你与小凤,皆已无法回头了,我竟难以渡你二人。”他本以为能劝说芳笙,让小凤化干戈为玉帛,如今看来,这真是大错特错。

  芳笙已开始嘲笑起来:“大师放心,我的一切都是她的,自当与她共同进退,只是大师,既为人父,从未尽过一天责任,妻女也护不住,芳笙只奉劝一句,先渡已,后渡人,己尚难渡,焉何渡人?”却又肃揖一礼:“大师总归是凰儿生父,应将我二人婚事向您告禀,如此于情于理,代她为我,皆该行这一礼,大师亦是受得。”

  但凡觉生承认是媚娘之夫,小凤之父,芳笙定会对他叩首相拜,可让一人坦然面对往事,承认过错,尤其是对身处高位,举世盛誉之人来说,谈何容易?可芳笙一向为人,正是错便即认即改,从不瞻前顾后,这或许就是她可做大贼,却做不了高人的缘故罢。

  觉生倒淡然一笑:“阿弥陀佛,这是在下逐客令了。”又道:“罗施主,解药之事,当真不可商量?”

  芳笙忍不住笑了起来:“我说贵寺佛法不通,定力不够,那不过是普通药粉,只略能控制心神罢了,若不去想它,片刻自可平安无事,一旦生发惶恐,只会堕入无尽深渊,大师有空避世,不如带着弟子们,多多修心养性。”

  觉生一时无言,心内更早有另一番愧疚,只好叹道:“下月初三,是小凤生辰,你代我向她祝贺一声罢,从此老衲再不插手凡尘俗事。”

  芳笙心道:真是太巧了。当即点点头,将经文送出后,转身欲走,却听觉生又问了一句:“罗施主,老衲知你心胸磊落,当真不去化解此番冤孽,令小凤回头是岸?”又道:“若因此而背离世人,也当真毫无怜悯之心,只道自己无怨无悔?”

  芳笙一笑:“大师岂不闻:既未得到,何谈放下?”是以她定要先助凰儿完成大业,而如此减少波折,即为释孽之心。又再回敬道:“诚如大师所言,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啊。”

  见他茕茕清影,步履坚定,觉生唯有合掌悲叹:“罪过,罪过,他竟宁肯牺牲尘世,只为渡小凤一人。”心下却想:眼下只得另寻他法,无论如何,都要阻止那二人枉造冤孽。

  芳笙却不急回,倒先行至紫府,顺便看望她曾护下的花草,较前几日,更为红秾翠郁,扬丝垂缕。她从双蝶荷包中,取出一颗种子,是偶在昆仑篁竹幽径,弹琴浅眠时,她从不冻泉中拾取。又举头望向天边轻云,她看出此后一月,将有几场酥露,于是将这,粒若明珠,色比红豆,泽胜美玉,香似青草的种子,与这灵秀之地相伴,更为其如期盛放,她指尖又滴了两三血珠,其中寒气,正为此花养料之最佳。

  而小凤早已供好母亲牌位,将龙舌剑与二经抄本,皆奉于灵位之前,她拜了又拜,又与母亲私语多时,将冥岳现今盛况,以及自己多年来大事小事,喜怒哀乐,一一与母亲细细说来,又娇羞提及芳笙一事,二人如何相识,芳笙又待她如何真心,又对母亲怎样孝敬,种种种种,最后更在灵位前发誓:她二人定要一起,将冥岳一派,推上武林至尊之位!这才回到静室,修炼芳笙为她写下的心法。